中州大陆,东海湿地。
流经万泉城与清泉镇郊外的一条河水,在五块补天神石沉入河底之后,河水的颜色,已经渐渐从黑色变回了之前的清澈,河水两岸边的草地,也慢慢开始有了复苏的生机。
距离河边不远处的树林旁边的天空,此刻却是被一片阴霾笼罩着,然而比天空中那片阴霾还要悲暗的,是地面上那一个无助少年的内心。
雨,像是短了线的珠子,还在天空中纷纷洒洒,落到地面上,汇成伤心之人的泪水,不停地冲刷着那伤心人无法愈合的伤痕。
叶不归趴在地面上,捂着胸口,苟延残喘着,他听到卫城说完,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站在对面棺材里的人影。
透过漫天的雨水形成的雾气,当他看清那个人的面容之时,他的眼睛瞬间红了起来,紧接着,一行热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那站在棺材之中的人影,是一名粉衣少女,她身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穿一身粉红色的衣衫,轻巧的花边褶裙,头上扎着两朵桃花瓣一样的发髻,细碎的刘海儿,在白皙的额头前,整齐地碎散下来,俏丽粉嫩的脸颊,显露出少女的娇柔跟可爱。
那是一张令他日夜思念,牵肠挂肚的脸,那是一个在这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儿,然而,此时此刻,那张脸却让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那一张永远不变的俏美容颜和那一身在鬼谷竹林初见之时,轻巧的粉色花边衣裙,陌生的是在那张熟悉的脸上,再也看不到那一双充满灵气的美丽双眼。
因为叶不归知道,那双眼睛,不论何时,在看到自己的模样之时,都会第一时间露出一种甜美的喜悦,然后欣喜地跑到自己面前,在自己的耳畔轻声唤出那个熟悉的称呼,那个只属于她自己的称呼,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唤出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不介意自己的身世,而对自己那么好了。
她虽然不及南宫雪那样惊艳静美,也不像千娇百媚的楚星彩那样活泼好动,惹人注意,但是她在叶不归的心中,却占据着任何人都无可取代的位置。
那是一种同病相怜,感同身受,互相怜惜的情愫,甚至超越了男女之间的情爱和兄妹之间的情义。
“媚儿!”
叶不归盯着棺材里的粉衣少女,慢慢从地面上支撑着站起身来,声音渐渐开始颤抖,他甚至不敢叫出那个少女的名字,因为那个少女的名字,就像是一道永远刻印在他心坎上的伤痕,轻轻一碰,伤口就开始泛滥,无论岁月如何沉淀,都无法抹平。
卫城与剑谦道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脸色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似乎在等待着好戏的上演,等待着他们想要的力量,在某个人的痛苦之中,慢慢被触动。
“媚儿!”
叶不归带着满身的伤痕,一步一步地走向棺材里的粉衣少女。
“媚儿!真的…是你吗?我是叶哥哥啊!”
叶不归早已泪流满面,看着面前的令人心疼的少女,哽咽着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在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的脆弱,他欠这个少女的实在太多,以至于一见到她的样子,自己的心都会疼得受不了。
胡媚儿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漆漆的棺材里面,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似乎丝毫没有听到叶不归说的话。
“媚儿!你醒醒啊!叶哥哥对不起你…你是因为我才变成这个样子的…是叶哥哥没有保护好你…都是我的错啊…我的错啊…媚儿…叶哥哥真的好想你!我求求你…醒过来吧!”
叶不归两手搭在胡媚儿的肩膀上,哽咽着说道,但是他的双手触到胡媚儿的身体之时,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就仿佛是触摸在一块寒冷的冰壁上一般。
胡媚儿还是不说话,空洞的双眼没有一丝的生机。
“都是我不够强大…才让你为我而丧命…都怪我总是胡乱逞能…才让你遭受这么多的痛苦!早知道会这个样子,我叶不归宁可一辈子留在剑灵仙岛当一个被人欺负的小丑,做一辈子没用的废材,最起码不离开剑灵仙岛,就不会惹下这么多的麻烦,就不会去无常界与你相识,你也不会与我一同去东海海底,最后命丧大禹皇城!”
叶不归越说越是伤心,越说越是痛苦,他最后低下头,泣不成声。
“叶不归啊!叶不归,你就是一个废材,一个到处惹祸的笨蛋!你还非要做什么伏魔剑侠!你知道你害了多少人吗?你根本就不是那个材料!你不过就是个没人理会的孽种!你早就该自生自灭了,那样就不会害了对你最好的人啊!”
叶不归说着说着,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抬起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着胡媚儿说道:“对了!媚儿,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只要找齐五块补天神石,借助补天神石的神力,就能让你死而复生!你在这里等着我!我管不了什么天下苍生了!我只要你活过来!我现在就去对面的河里,把补天神石打捞出来!你等着我!”
叶不归说着,便转身要朝着对面的河边跑去。
站在远处的卫城突然眼神一眯,手指一动。
站在竖起的棺材里的胡媚儿突然身形一晃,抬起右手,伸出五指长长的红色的指尖,一把将马上要跑向河边的叶不归的肩膀抓住。
叶不归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一只冰冷的手臂抓住,先是一愣,但是他随即想到自己的身后只有胡媚儿一人,于是兴奋地转过头向身后看去,只见,胡媚儿的一只右手,正抓在自己的肩膀之上,然而她的脸上仍然是没有一丝的表情。
“媚儿?你是听到我刚才跟你说话了吗?媚儿,你…”
叶不归很是激动,刚要再跟她说些什么,却突然感到自己的肩膀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一咬牙,转头向着肩膀处看去,却发现胡媚儿的五根长长的红色指尖,已经如同五根钢针一般,深深地插进了自己的身体里面。
血,顺着胡媚儿的妖狐指甲,向外涌了出来。
那血液的颜色,似乎比胡媚儿的指甲的红色还要鲜艳。
“媚儿…你…”
叶不归皱着眉头,还要说话,突然胡媚儿一发力,她的五根长长的指甲,又向着叶不归的肩膀里面,插进了几分。
“啊…”
叶不归疼得眉头紧皱,却咬紧牙关,没有向后退避,任由着胡媚儿的妖狐指尖,深深地刺入自己的身体里面,而胡媚儿却丝毫没有顾及叶不归的感受,在指尖已经完全地刺入了他的身体之后,无法再向里面插入,她突然抬起另一只手臂,一掌重重地打在了叶不归的本已经受伤的胸口。
叶不归一阵吃痛,被一股巨大的推力,不由自主地推得向后倒退几步,险些栽倒在地上。
另一边的楚星彩此刻已经被蓝玉制服,她的两只手臂被反向背在身后。
蓝玉则站在她的身后,用一只单手握着黑骨折扇,将她的两只手腕死死架住,让她挣脱不得。
无奈之下,楚星彩只能背着两手,眼睁睁地看着叶不归在对面不远处默默地承受着痛苦,她的眼泪早已模糊了双眼,虽然她还不能够想起来叶不归与自己之前发生的事情,但是看着叶不归从心灵和肉体上,遭受到如此的双重摧残,原本心地善良的她,也不禁泪流满面。
“叶师兄…叶师兄…你放开我!”
楚星彩一边叫喊着叶不归的名字,一边用力挣脱蓝玉对她的束缚,然而蓝玉用足了力道,任由楚星彩怎么挣脱,都无法挣脱开。
叶不归伸手捂着不断从肩膀处向外流出的血液,抬头看着胡媚儿,声音颤抖地说道.“媚儿,我知道你做的这些都不是你的本意!你的内心一定比我还要痛苦!你等着…我这就去把补天神石打捞出来,让你摆脱那些恶人对你的束缚,重新复活过来!”
叶不归说着,忍着肩膀的痛楚,转身继续向着河边跑去。
卫城冷笑一声,手指再次幻动。
胡媚儿眼神一黑,凌空而起,瞬间落在叶不归的面前。
叶不归稍一愣神,胡媚儿抬起手臂,伸出狐妖利爪,向他横扫了过来。
叶不归一个躲闪,躲过了她的迎面一击,向后退了两步,回过头用一种凶狠的眼神,看了一眼站在远处林间的卫城和剑谦道人,接着转身再次恢复了温柔的目光,对胡媚儿说道:“媚儿,等着我!叶哥哥马上就把你救回到我的身边!”
叶不归一个闪身,躲过胡媚儿的纠缠,又朝着河边跑去。
卫城冷笑一声,说道:“对!我要的就是刚才这样的凶狠的充满杀气的眼神!”说着,他突然将五根手指用力握紧。
这边,胡媚儿就仿佛是被操控着的木偶,浑身一愣,猛地向着叶不归扑了过去。
叶不归的两边肩膀再次被胡媚儿抓住,他的一边肩膀本来已经受伤,此刻被胡媚儿的锋利的指尖再次用力一按,疼得叶不归浑身直打颤,险些就跪倒在地。
叶不归一回身本想将其挣脱,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胡媚儿突然将一只手爪,深深地插入了叶不归的胸口,那五根红色的狐妖指甲,就像是五根锋利的刀刃,瞬间没入了叶不归的胸膛。
一阵冰冷的痛入骨髓的疼痛立刻从他的胸口蔓延遍了他的整个全身。
叶不归慢慢低下头,看着胡媚儿五根手指刺入自己的胸口,他沉默片刻,突然喉咙一紧,一张嘴,一口黑血从嘴里喷射出来。
由于他与胡媚儿距离太近,这口血有一部分正好喷溅在了胡媚儿的脸上。
叶不归慢慢抬起头,将方才脸上痛苦的表情强行忍去,露出一脸温柔的笑容,红着眼睛看着胡媚儿,并慢慢地伸出颤抖的右手轻轻地替胡媚儿擦去脸上的血渍,他颤抖的右手在接触到胡媚儿脸颊的一瞬间,叶不归忽然发现一行无声的泪水从胡媚儿空洞的眼角慢慢流淌出来。
叶不归感到那久违的泪水是热的,是胡媚儿生前的体温,不同于此刻的冰冷。
“没关系的!媚儿,不要哭,叶哥哥不疼的,一点儿都不疼。”
叶不归一边颤抖着流着泪水,一边看着胡媚儿的脸,温柔地笑着,而胡媚儿的那张脸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空洞的双眼不停地向外流淌着温热的泪水。
那两行泪水就这么在面无表情的脸颊上无声地流淌着,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对面前的叶不归诉说,可是她却只能用冰冷的表情面对着自己最最心爱的人。
远处的林间,剑谦道人看着面前的场景,颇为惊讶。
“卫将军,素闻你炼尸和控尸之术堪称三界一绝,可是那个已经死去的胡媚儿为何会流出眼泪?难道她的灵魂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面不成?”
卫城似乎也感到十分惊奇,皱着眉头。
“这不可能啊!她临死之前,已经为叶不归逼出了自己的内丹和我战斗。按照常理,她的灵魂早已魂飞魄散,化作世间的一粒尘埃了!”
“那或许就是那一粒尘埃还因为眷顾着这个少年而久久不散呢!”
“本将军不信这世间上有如此缠绵悱恻的情感,本将军所炼制的武器是绝对不会有感情的。”
卫城说着,五根手指一摊,将两手食指和中指交叠,大拇指相对一立。
胡媚儿的身体接到指令,突然将刺入叶不归身体的手爪同时拔起。
五道血柱随着她的五根指尖拔出瞬间从五道伤口中喷出。
紧接着,胡媚儿凝聚了一层力道于掌心,重重地打在了叶不归还在喷血的伤口上。
叶不归整个身体被那层力道打出了数丈之远,此刻的他已经感受不到肉体上的疼痛,因为心中的伤痛已经让他很麻木了,他从地面上滚了几圈挣扎着爬了起来,抬起头看着远处的胡媚儿仍旧露出一张温柔的笑脸。
“媚儿,你的心中所承受的痛苦一定比我所承受的痛苦还要痛吧?对不起,是叶哥哥没用,才让你承受这样的痛苦。没关系的,等着我,叶哥哥一定会把你救回来的。”
叶不归说完,忍着肉体上传来的剧痛,颤抖着支撑着身体,继续向着河边慢慢蹭了过去。
这边,楚星彩已经哭得声嘶力竭了,然而,他的手腕处两个脉门已经被身后蓝玉死死地扣住,不能施展一丝的力气。
“求求你了,放过他吧!你们坠入鬼道之前也都是活生生的人呐。难道你们的心都是石头做的吗?”
此时此刻蓝玉的脸上也没有了之前淡定的笑容,他板着脸,稍微皱着眉头,眼角似乎有着红润之色,他看着胡媚儿空洞的眼神里不住地往外流出的泪水,似乎想起了自己的伤心往事。
“好一个善良而又痴情的女子。我倒是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三娘的影子。”
“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你的心肠没有那么坏。我求求你了,放了我,让我过去看看他吧!”
“你现在过去也是白白送死,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做不了!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太过弱小,才会成为任人宰割的玩偶!谁让他比被自己强大的人盯上了呢?这一切都是那个小子的宿命。一个人要想跟命运抗争,就要拥有比命运还要强大的力量,不然就会成为命运的傀儡。”
说到这里,蓝玉似乎也想起了自己的曾经,他轻轻转过头,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拭去眼角流出的两滴泪水。
叶不归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向着河边缓缓前行。
胡媚儿上前一步,再次按住他的肩膀。
此刻叶不归已经没有什么抵抗的能力。
胡媚儿这一按,一下子让叶不归身子一沉,单膝一曲,跪在了地面上。
叶不归这次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可以浪费了,他更加不会和胡媚儿动手,于是他一个翻身,向旁边一滚,趴在了地面上。
胡媚儿被他一挣,也顺势倒在了地面上。
叶不归刚要从地面上爬起来,胡媚儿的身子向前一窜,一下子将他扑倒,死死地压在了他的身上,将他压在了自己的身下,紧接着两手锋利的爪尖再次用力地刺进了叶不归后背的两侧肋骨。
叶不归疼得一阵发抖,接着,他咬着牙,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向着河边一步步地爬去,而胡媚儿就这样趴在了他的后背上,就这样背着胡媚儿一步一步地爬向河边。
在他身下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会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媚儿妹妹,再忍一忍,我们很快,很快就到河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