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界的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暗,阴暗得让人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不过这种阴暗之下,却能够收容那些三界之中所有被遗弃的生灵。
哪怕你是相貌丑陋的妖魔,或者是心灵恶毒的鬼怪,在这阴暗世界里,都能够找到一种安全感,光明正大地活着。
这里没有善与恶,没有对与错,有的只是强者或是弱者,然而,那些只能生存在无常界内的妖魔,就一定是大奸大恶么?如若不然,那么昭昭明月之下,浩浩乾坤之中,为何却容不下它们?那滔滔不息的冥河之中,为何会经常传出一声声折人心扉的啼哭和充满恨意的不甘?
虽然没有日月星辰,分不清白天黑夜,但是无常界内的空间还是很大。
在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群山密林之中,又不知道隐藏着多少个妖洞魔窟,在那里又不知道是多少妖魔鬼怪的栖身之所,而在与那些千妖山万魔洞洞划江而治的幽冥鬼蜮之中,每天又不知道要有多少修炼魔功之人,从人界来到这里创立新的魔门邪教,或者拜入其中。
如果魔道不好,那么千年之间,为何总是有人族背弃正道,投身其中,执迷不悟?难道他们只是想要挣脱人世间的束缚,向往自由的魔修么?
在这片魔门邪教林立的地域之中,唯有创立在八百年前的幽冥鬼域一脉堪称魔道泰斗。
幽冥一脉虽然向来人烟稀少,而且很少收纳其他的邪门魔教,但是只凭月牙精魂之力,便足可以号令整个无常界中所有的魔道教众,数百年来,从未有人能撼动。
久而久之,这月牙精魂,似乎就成为了天下间,所有修魔之人心中梦寐以求的魔道圣物,而拥有月牙精魂的幽冥宫,也无疑成为了魔道之中的领袖。
幽冥鬼谷之中,那座由精致砖瓦堆砌而成的幽冥宫殿,仿佛被某位高人施了一道千年的结界,时不时地向四周散发着一层暗红色的光泽,似乎那些生在宫殿附近的竹林,都因为受到那暗红色光泽的影响,在岁月之中忘记了自己原本的颜色。
夜幕之下(似乎这里永远都是黑夜),一名白衣女子孤零地站在竹林之中,一席洁白的面纱遮住了她消瘦的脸颊,在她一条手臂的袖口处,还刺绣着一弯猩红色的月牙。
此刻的她,手中握着一根玉色的笛子,冷淡而又复杂的眼神凝望着竹林中的景色,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一缕幽风从山谷之外吹来,将她的面纱和衣袂轻轻吹起,将竹林中的落叶轻轻吹下。
她似乎有些伤感,情不自禁地弯下身子,将两片落叶从地面上捡了起来,在掌心之中摊开。
从外观上看,那两片已经泛黄了的竹叶,似乎与其他的竹叶没有太大的区别,然而,拂去叶面上的灰尘,便会看见竹叶的正面,用钢劲的笔体写着三个清晰的字迹:白、宫、素。
那女子仿佛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轻声地叹了口气,随后将手中的竹叶轻轻地翻到了背面。
在那竹叶的背面,又出现了与正面的三个字一样的笔迹,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楚、惊、风!而让人惊讶的是,写在那片竹叶正反两面的六个字,无论从开始下笔,还是收笔的边缘,竟然完全对应,没有丝毫的偏离,工整的程度,犹如一对新人在婚礼前,发出的帖子。
白宫素回忆了片刻,突然眼神开始阴冷了起来,接着掌心一握,将刻着两个名字的竹叶在手中碾成一团碎沫。
“多好的一支笛子!这么珍贵的东西,想必,一定是某位故人赠予白护法的吧!”
说话间,吸血公子蓝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出现在了白宫素的身后,然而,或许是出于礼数,或许是心怀戒备,总之,吸血公子只是站在竹林外部的入口处,远远地观望着白宫素,不敢前进一步。
白宫素将玉笛收入袖口,转过身,向竹林入口处看了一眼,用掌控一切的口吻,冷冷说道:“你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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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寂静的山谷,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着,似乎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惊扰到隐匿在山谷之中的眼哨。
不知从何时开始,山谷的上空总是游荡着一层缥缈稀薄的紫色烟雾。
清冷的风,从山谷狭窄的入口,吹入暗红色竹林之中。
那层紫色的烟雾,就如同身披紫裳的女子,曼妙而轻盈的身形,在随风晃动的竹林当中,轻轻舞动。
竹林之中,那一青一白一男一女两个同样阴冷的身影,就这么互相对立着,并在悄无声息之中,向四周散发着阵阵强大凌厉的气场。
当两个势力旗鼓相当的高手狭路相逢之时,或许沉默,是最好的交流方式,因为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哪怕是一个眨眼的瞬间,都会让其中一方在战斗之中失去有利的先机,从而决定胜败。
突然,竹影一阵轻微地晃动,紧接着,从竹林中的碎石堆后面,窜出几个身穿带帽黑袍,后背刺着月牙图案的黑衣人影。
那几个人影手中分别握着一条黑色的锁链,有默契地落在了青衣书生的身后,切断了他出谷的路线。
“白护法!这恐怕不是堂堂邪门魔教中第一大派,幽冥宫的待客之道吧?”蓝玉回头扫了一眼,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几名幽冥鬼煞,用温柔中带着礼貌的口气问道。
白宫素冷哼一声,道:“幽冥宫创教八百余年从来没有客人,更没有朋友,有的只是敌人!”
蓝玉微微一笑,道:“白护法口中的这个敌人,也包括在下?”
白宫素道:“你杀了我幽冥宫的人,你觉得本护法会把你当成朋友么?”
蓝玉道:“白护法此言差矣!杀了贵派几名手下的是吞尸所为,而非我吸血啊!”
白宫素道:“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本护法不管你们到底是谁来承担这份罪责,总之你踏入了幽冥鬼域的地界就得死!”
白宫素说完,那几名站在蓝玉身后的黑衣鬼煞,仿佛接到了命令一般,同时飞身而起,将手中的锁链,在空中交结四个方阵,如同一张附了魔咒的铁网,纷纷向蓝玉的头顶扣了下去。
蓝玉抬起头,向上方看了一眼,接着一摇手中折扇,青色的身影届时碎散成数十只蝙蝠,从迎头扣下的铁锁链网的缝隙中,钻了出去,接着青光再次一闪,重新地拼凑成原来的人形模样,落身在一棵竹木的顶部,一身青衫,也随着夜风吹拂的竹节来回晃动,微笑着望着竹林中的白宫素。
白宫素心中知道那几名幽冥鬼煞不是吸血恶鬼的对手,而以自己的实力与之相拼,即使是胜了,也必然付出天大的代价,然而,她的心中仍然如同掌握着那青衣书生的生死一般,面色平稳地对那几名鬼煞,用冰冷而又铿锵的语气,说道:“恶鬼之流,欺我幽冥无人!天锁鬼煞,开启鬼谷玄关!”
那几名幽冥鬼煞听到白衣护法口中的命令,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转过带着白色面具的脸,互相看了看,随后收起砸进地面的锁链,如同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一般,站成一圈怪异的方阵,纷纷将单膝跪在地面,犹如在做一个怪异的祭祀,伸出两只手掌,重重地拍在了地面之上。
立身在竹林之上的吸血恶鬼蓝玉,方才还轻松的脸上,顿时变得僵硬了起来,他将手中折扇一收,连忙从竹节上腾空而起,落身在一只巨大的白骨蝙蝠脊背之上,一边向高空升起,一边朝着竹林之中的白宫素,急道:“白护法且慢,在下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告……”
白宫素似乎铁了心,要将吸血恶鬼诛杀,仍然不动声色地指挥着那几名幽冥鬼煞,用怪异的手法,从山谷的地面下召唤着什么。
吸血公子见白宫素无视自己的话,眼神一转,又说道:“白姑娘,难道你不想知道楚惊风的下落了么?”
白宫素浑身一颤,冷漠的眼神之中,如同冰冻了千年的寒潭,突然在春风吹拂下,泛起了一丝的波澜,她蓦然抬首,强压着心中的惊喜,问道:“他……还活着?”
“咯噔~~咯噔~~~”
就在白宫素说话的同时,山谷之中的地面上,仿佛是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躁动不安地一点一点向上顶着,并将坚硬的土地撞开一道道裂纹,鼓起一块块形似馒头一般的土丘。
白宫素回头向那些不断鼓起的土丘扫了一眼,随后眉头一皱,冲着那几名正在做着祭祀的幽冥鬼煞,说道:“住手!”
那几名鬼煞听到白宫素的命令,立刻令行禁止,从地面上将手掌抬了起来,接着,又如同消耗了大量的灵脉,纷纷盘坐在地面上,恢复功力,而方才那些慢慢向上鼓起的土丘,在那几名鬼煞抬起手掌之后,似乎被切断了能量一般,片刻之后恢复了原来的地貌。
白宫素向上空看了一眼,道:“你可以下来了!”
吸血恶鬼向恢复平静的地面扫了一眼,见危险退去后,身影一瞬,从高空中落回了竹林里的地面上。
“幽冥鬼域的鬼谷玄关果然名不虚传!不过,白姑娘当真要灭了在下?”
白宫素冷冷说道:“这八百多年来,三界之中,能活着进出我幽冥鬼谷的人,不过三个!即使是你来自地狱的鬼道之流,也绝不例外!”
吸血恶鬼笑了笑,道:“哦?那这三人当中,一定有当年绝世无双,缥缈仙宗的传人,流星剑侠楚惊风了?”
吸血恶鬼似乎料定这个话题,会引起白宫素的注意,因此,他在这个人的名字上,下了很大的赌注,但是值得庆幸的是,他赌赢了。
白宫素面色一沉,道:“他…在哪里?”
吸血公子道:“我真是想不明白!那个楚惊风到底有什么好?仿佛这天下间的女子,只要跟他有过接触,便都一辈子忘不了!”
白宫素道:“他欠我的东西,下辈子,都还不了!”
吸血公子笑了笑道:“好!我可以告诉你楚惊风的下落!不过我却有一个条件,希望白护法能够与在下合作!”
白宫素道:“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说出楚惊风的下落,是你安然离开这里的唯一选择!”
白宫素说话的口气,不温不火,却字字铿锵有力。
吸血公子眼神轻轻眯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竹林内的地面上,被方才凸起的土丘顶开的几道裂纹,沉思片刻,笑道:“寄人篱下的滋味果真不好受!好吧!我就告诉你楚惊风的下落!他此刻就在南疆火山的蛮荒古境的揽月楼中!”
白宫素想了想,道:“不可能!十八年前,我曾亲自去缥缈仙宗找过他,明明看见他与那个女人的墓碑立在了擎天涯上,而且,他是摘星阁一脉的弟子,又怎会寄身在揽月楼中?”
吸血公子笑了笑,道:“楚惊风是何等人物?他既然能技压群雄,成为缥缈仙宗摘星阁一脉的传人,那就说明他一定聪明绝顶,而这招移花接木,也正是他的高明之处!而且,缥缈仙宗弟子向来一脉单传,楚惊风没有徒弟,他唯一的结拜兄弟叶冲天,又离开了人世。那么他死后,又是谁为他立的墓碑呢?”
白宫素似乎仍然不敢相信吸血公子的话,用怀疑的口气问道:“难道,他当真还活着?”
吸血公子道:“信与不信,白姑娘大可自己做决定。不过在下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白姑娘,就是我四大恶鬼当中的摄魂恶鬼,已经在前往南疆火山的路上了。我想,到时候那里一定会很热闹的!难道白姑娘就不想去会会当年的故人么?”说完,吸血公子突然腾空而起,青光一闪,随风碎散成一群蝙蝠,向竹林上空飞去。
几名幽冥鬼煞似乎恢复了灵脉,走到白宫素的身后,说道:“白护法,难道就真的让他这么走了?”
白宫素抬头看了一眼竹林上空,吸血恶鬼消失的方向,说道:“或许,这个人对我们还有用!”
一阵幽风拂过竹林,将大片的竹叶带落而下。
白宫素一抬手,将一片落叶抓到手掌之中,淡淡的尘埃掩盖下。
那叶子的正面写着三个字:楚、惊、风!
少顷,白宫素眼眸一寒,再次抓紧手掌,等到摊开之时,那片刻着名字的落叶,已经在她的掌心里碎成一堆碎末,被丢进了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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