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历史上这件事其实是韩琦等相公首先向赵曙提出的讨论赵曙生父名分的问题的。而且还是赵曙劝他们不要急,等先帝赵祯大祥过了之后在讨论。而在这个位面倒是反过来了,这可能就是沈峰带来的蝴蝶效应,让赵曙更有信心和雄心了。
垂拱殿内赵曙放下茶杯严肃的说道:“这件事必须是朕即位以来第一件事。此事解决不了,其他事更难解决。你们明白吗?”
三位相公面面相觑,他们当然明白了。赵曙这是要立君威、清朝堂、开新政。
他们政事堂作为拥立新皇的利益方,又是当前朝廷的执政当局,肯定是要支持新皇新政的。
既然领导提出了问题,那做下属的就要解决问题。
富弼首先说道:“官家,这件事无非就是两种结果。一是濮王于先帝为兄,官家应称濮王为皇伯。二是濮王于官家为生父,官家应称濮王为皇考。”
韩琦接着说道:“官家,臣等认为我们应该先把两种方案传出去。让百官们私下有讨论的时间,臣等相信大部分官员还是支持官家的。”韩琦等人还是对自己掌控的朝堂有信心的,毕竟这是新任官家第一次提出的政见,应该没有多少人反对,又不是什么关乎朝廷分配利益的大事。
没过几日,赵顼也知道了他父亲赵曙亲政以来第一个想做的事。这让他想起了前不久沈峰给他写的书信,里面好像提到了这件事。他赶紧回去重新翻看了一遍,事情和沈峰写的大差不差,现在就看沈峰预测的对不对了。赵顼等待着出手的时机。
其实从二蛋第一次带回来汴梁朋友们的书信开始,沈峰就经常和他们书信往来了。这里面只有赵顼会时不时的说一些最近朝堂的动向,沈峰也会跟他坦述一些自己的看法。
沈峰想起了历史上赵曙亲政后干的第一件事,搞得朝堂上下论战了18个月。最后虽然是赵曙这边胜利了,但也对大宋之后的党争埋下了种子。更扯的是,因为赵曙即位四年后就驾崩了,这个胜利的果实反而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濮王还是那个王。
所以沈峰在信中隐晦的表示,官家是个仁孝君主,第一件事一定是给生父争取名分。而且分析了大部分两制官员会有什么反应,官家应该怎样怎样。这封信写的有预言也有对策,让赵顼对沈峰越来越好奇了。这远在扬州都能预判到朝廷发生的事。
果不其然,百官们的讨论越来越热烈。宰辅们觉得时候到了,就提议官家把这件事拿到紫宸殿上正式的讨论。
紫宸殿内,官家与官员各就其位。
还没等曾公亮等宰辅们发起讨论呢,御史中丞贾黯首先出班说道:“官家,这几日臣在宫外听到关于濮王的传言。请问官家这种传言是否属实?”
赵曙盯着躬身提问的贾黯,他感觉到这个老家伙虽然表面上恭敬有加,但骨子里却给人一种蔑视一切的感觉。
赵曙轻咳一声,强撑着自己的威严。这是他第一次理政,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是又如何?”
贾黯原本躬着的身立刻跪倒在地大声喊道:“官家,如何称呼濮王,关系到大宋兴亡。还请官家慎重。”
知谏院知制诰司马光、翰林学士王桂、侍御史知杂事吕诲、侍御史吕大防等人也出班躬身道:“还请官家慎重。”
知谏院知制诰司马光接着道:“官家,为人后者为之子,官家怎能背弃先帝。”你赵曙继承的是赵祯的皇位,那么就要继承仁宗赵祯一系的血脉,承认自己是赵祯的儿子。
站在一旁的政事堂一系的官员们没想到两制官员有这么多反对的,而且反应如此强烈。
其实曾公亮等人忽略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先帝宋仁宗对这些文官,特别是台谏官员的重要性。如果你赵曙不认赵祯这个爹了,那以后我们还怎么让你学仁宗赵祯一样广开言路,放大台谏官的权力。你赵曙是不是想管控我们文官了,是不是想限制我们言官了。
见此情形,韩琦赶紧出班说道:“忠孝之道为立国根本。如今官家要追尊生父,就是向天下臣民昭示笃孝品行。”我大宋向来是以忠孝为立国之本,我们官家追封亲爹,正好可以向老百姓们表现出官家的孝心。
翰林院学士王桂立马反驳道:“你们这是诖误圣心、欺君负国,应该诛之以谢天下。此事本有违礼法,你等为何不明确告知官家。”
司马光也紧跟着说道:“臣以为官家写好对策,请官家阅览。”这明显是有备而来呀。
赵曙也好奇司马光能有什么对策,于是让陈忠和接过扎子,当众读出来。
司马光首先引经据典、开宗明义,指出按照礼法制度,一个人是不能同时为两个父亲服斩衰之丧,小宗过继到大宗的孩子,就要以所继父母为尊,为所继父母服斩衰三年,为小宗亲生服期一年,为人后者为之子,不能过于顾念私亲,因为“圣人制礼,尊无二上”。
然后,指出秦汉以来,从旁支小宗入继大统的帝王,追尊亲生父母为帝后的,都受到当时和后世的讥讽批评,提醒赵曙不要效法这些不当行为。
接着,又指出前代旁支入继大统的皇帝,多半都是先帝晏驾之后,由母后或者大臣援立的,都比不上仁宗皇帝在生前就秉承天地之意,在众多宗室中选择陛下你,所以,仁宗赵祯对你有超乎一般的大恩德,提醒赵曙不能辜负赵祯。
又简洁明了的指出关键,提醒赵曙继承皇位的法理依据,是来自仁宗,如果陛下你不承认自己是仁宗赵祯的儿子,就没有继位的合法性。
再苦口婆心地提点赵曙,虽然濮王于官家你有天性之亲,但官家你所拥有的四海天下、可以由子子孙孙万世相承的大宋江山,则是先帝仁宗赋予你的,在这么大的利益之下,血缘亲情的亲,就该向尊低头的。
最后还体贴地给赵曙建议,可以给濮王高官大国,极其尊荣,三位夫人也可以改封大国太夫人。
赵曙听着听着脸越来越黑。曾公亮也忍不住了,这不仅上纲上线还引经据典了,随即出班拉回主题道:“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出继之子对其所继所生父母皆称父母。有何违礼法之处?”礼法规定了不管是亲生父亲还是过继后的父亲都是一样地位的父亲,这哪里违背礼法了?
曾公亮一番话语把皇帝和执政们的意图直接亮了出来,曾公亮还提议赵曙也可以效法汉宣帝、光武帝称呼亲爹濮王为皇考。
紫宸殿内一些官员已经察觉到,这政事堂的一派是和官家一伙的。于是想着新皇即位,自己也在官家面前表现一次。
有个叫孙固的太常博士,刚流露出附和官家的意图,就被蜂拥而上的台谏官们喷成翔。孙固的下场就在眼前,谁也不愿意落个“媚上”的名声。
不仅如此,时判太常寺的翰林学士范镇也接连出招。
范镇出班批驳了曾公亮称濮王为皇考的理论依据。他说汉宣帝是继承汉昭帝的皇位,汉光武帝则是继承汉平帝的皇位,在辈分上,宣帝是昭帝的孙子,而光武帝则是平帝的祖父,所以他俩勉强可以称自己的亲爹为皇考,但仍然被人议论不当,因为大宗之统不可绝。
陛下你既然称仁宗皇帝为皇考,又想称濮王为皇考,那就是两统二父,比汉宣帝、光武帝更为失礼,所以,陛下你应该依据《尔雅》及本朝故事,称呼濮王为皇伯而不名,如两制礼官的前议,像汉朝那样称皇考、称帝、称皇、立寝庙、序昭穆的行为,都不是圣明的陛下可以效仿的。
眼看形势于己方不利,赵曙打算暂时停止讨论怎么称呼濮王的问题。但这并没有阻止反对派们的进攻。
侍御史知杂事吕诲出班慷慨激昂的又是一顿输出。
首先批评赵曙不该朝令夕改,朝廷既然知道大家对濮王称亲事宜议论纷纷,就该参合众人意见,辩证是非,怎么能停止集体讨论呢?这不是反复无常吗?
接着又反驳曾公亮所说“所后、所生皆称父母”以及宣帝、光武都称亲爹为皇考的论点。汉宣帝、光武帝都是上承本宗,昭帝是宣帝祖父,光武也没有过继给元帝,所以他们才称亲爹为皇考,他们并没有两个父亲。
官家你想称呼濮王为皇考,那就和仁庙相同,是与礼律相背的。官家你能够从藩邸入继大统,南面称尊,都是先帝的恩德,诚心奉养孝顺太后都不足以回报先帝,怎么能枉顾大义去偏顾私亲呢?
接着还建议官家,应该早日降下诏旨,按照两制礼官讨论的结果,以濮王为皇伯而不名,这样才能让朝堂内外汹汹的议论停止,并杜绝邪论。
最后还提醒赵曙尊礼守法不要枉顾私亲,还把中书执政的“皇考”论,定性为惑乱人情的“邪佞”之说,建议英宗早日确定“皇伯”的称号,以免坊间议论有损圣明,不但会被后世讥讽,还会被四夷边陲小国看不起。
事到如今,紫宸殿内的讨论已经越来越偏题了。辩论的过程中开始进行道德攻击,开始从忠奸、正邪在道德上去否定对方。
显然新任官家赵曙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而政事堂宰辅们也因为准备不足被殿内大多数官员们抨击的毫无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