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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釜底抽薪

    梁方平麾下的捉杀军旧部,原本直辖七将,每将千人左右。自从浚州逃归之后,只收拢了五千残兵溃卒。这两日刚刚经过一系列重组整编,现已分置于五座营垒之中。

    本军第二将和第三将驻扎在封邱门以里、马行街左右两侧,企图从内部控扼京城的北正门;第四将和第五将分屯于封邱门外数里的袄庙和元宝寺,就像两尊对峙而立的镇门怪兽,随时准备接应城门内侧的第二将和第三将。

    至于主帅的中军大帐,也即是牙兵亲随第一将的营垒,却被梁方平远远地安置在了北郊的瑞圣园。

    瑞圣园又叫北青城,乃是本朝皇帝祭祀天地的郊外斋宫,不只有屋有舍有垣墙,还有山有水有树林。

    值得一提的是,惊悉金人正从三山黎阳渡口浮舟济师,方园百里之内的老百姓早已四散而逃,梁方平可以甩开膀子随意折腾,不会有任何民间自保组织在背后掣他的肘。

    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此处地理位置颇佳,正是兵家进退有据的好地方。

    “幸亏本帅未雨绸缪......御前禁卫师旅推进到什么位置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梁方平还有心情佩服自己此前决策英明——要是全都在城内驻扎,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殿前司大军一窝给端了。如今虽说只来了两三千皇宫卫士,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回禀节帅,已经迫近州北瓦子了!”

    州北瓦子距离瑞圣园只有五六里行程,若是游奕轻骑的话转瞬即至。

    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既然人家来势汹汹,咱家也不能坐以待毙!

    梁方平瞪着鹰隻一般犀利的眼神,抬起手刀猛然往下一劈:“速速传檄元宝寺第四将、袄庙第五将,立刻向本帅的中军大帐靠拢!”

    “得令!”

    两名背插五色信号旗的传令兵答应一声,飞身跃上战马,随即绝尘而去。

    梁方平目送他们的背影消逝在营垒外面的官道上,突然回转身来,怒视着已经被牙兵亲随五花大绑起来的邵成章,厉声痛斥道:

    “好你个下贱奴婢!咱家以诚待你,你却把咱家往火坑里推。皇宫卫士倾巢而出,是不是新官家御驾亲征?果真如此,咱家先摘下你的项上人头祭旗!”

    邵成章此时已经成了阶下囚,却面不改色心不跳,他像往常一样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人在做,天在看,我邵成章问心无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官家金口玉言,当廷承诺遣派李侍郎前来赴约,岂会轻易出尔反尔?至于皇宫卫士为何倾巢而出,在咱家看来,不过是扈从奉旨钦使李侍郎,确保万无一失而已。阁下已经走错了一步,倘若一错再错的话,可就万劫不复了。”

    梁方平撮着牙花子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或许正是因为梁师成被羁押的前车之鉴,才有了眼下的后事之师。

    试想一下,倘若新官家存心剿灭捉杀军,何不动用殿前司的数万大军从东西两面悄然包抄?如今皇宫卫士从封邱门大摇大摆的出城而来,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过让梁方平疑惑不解的是,驻扎在封邱门里左右两侧的第二将和第三将,难道都是死人吗?两三千皇宫卫士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的开出城来,这些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咱家亲手调教的嫡系部曲吗?

    他正在暗自纳闷儿,就在这时,一名披坚执锐的亲随部将冲了进来:“节帅!御前禁卫师旅已经逾过了州北瓦子,本将麾下两百五十名弓弩手,正于临界警戒线上蓄势待发!”

    “末将叩请节帅示下,打不打?”

    “不能打!”

    没等梁方平发话,邵成章突然奋力扭动起被箍得像粽子的身躯,扯着脖子大声嚷嚷道:“大敌当前,哪有自家人打自家人的道理?梁方平!你想让这些牙兵亲随跟着你殉……”

    “你给咱家闭嘴!”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梁方平烦躁而又粗暴地打断了:“押下去!把这个该死的奴婢给咱家押下去!”

    几个五大三粗的牙兵亲随急奔过来,连推带搡,把拼命挣扎的邵成章弄到大帐外面去了。

    那名禀事的亲随部将一直紧攥着钵大的拳头,一声不吭地伫立在堂下静候主帅的将令。

    梁方平在室内狼奔猪突了一阵子,突然戛然而止,从牙缝里蹦出来一个字:打!

    然而他说完之后,又摸着无须光下巴想了想,及时补充了这么一句:只要御前禁卫师旅胆敢跨越雷池一步,咱们就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雷池在哪?到底打还是不打?

    这个模棱两可的命令,恐怕连梁方平自己都不知道具体如何执行,那名亲随部将自然听得一头雾水。

    这家伙可能习惯了唯命是从,当下机械地应了个“喏”字,急转过身来,拔腿就往外跑,没承想一不留神砰地撞在帐门里的撑顶大柱上!

    所幸这家伙头上戴着宽沿铜制盔帽,否则脑门肯定撞个大疱。

    梁方平望着心腹亲信那歪歪斜斜、蹒跚着急趋而去的狼狈身影,心中不禁五味杂陈,随即颓然跌坐在虎头帅案后面的墨漆交椅上,兀自紧闭双目,胸中感慨万千:

    现如今已经把太多人牵扯进来,咱家就是想死都不能随便去死了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帐外突然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是甲叶佩环互相撞击的响动。梁方平急忙睁眼一看,原来是驻扎在封邱门里的第三将左部将。

    “田将军?”

    他下意识地从交椅上长身而起,平阔的大脑门上划满问号,“你怎么跑过来了?”

    “属下有要事须当面向节帅禀告,方才路过州北瓦子时,获悉御前禁卫师旅已经驻足不前了。”

    “哦?”

    梁方平颇感意外:“他们意欲何为?”

    “他们说了,越王和兵部李侍郎,意欲亲莅中军大帐,面见节帅。”

    “越王?”

    梁方平愕然一怔,难怪今日摆出这么大阵仗,原来新官家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牌亲王支使过来了。如此看来,莫非咱家错怪了邵成章那个贱婢?

    “节帅要不要见他们?”

    “见!当然要见了!”

    不料梁方平话音刚落,姓田的左部将突然把一直攥在手心里的尖嘴铜制军哨放进嘴里,嘟嘟嘟地吹了起来。哨声尖锐凌厉,直冲云宵。

    梁方平陡然一惊,正待问明原由,忽听瑞圣园祭坛附近响起铁蹄踏踏以及马挂銮铃之声,清晰而又急促。

    时间不大,很快有十几骑河套高头大马越过三丈多高的寨门,向着中军大帐急驰而来。

    跑在最前面的两位中年官员并辔而行,其中一人身穿紫袍,另外一人身穿绿服。梁方平粗略辨识了一下,服紫者应为越王,而服绿者可能是李纲。

    紧接着是十一位全甲骁骑,除了其中一位身量甚为单薄之外,其它人个个生得牛高马大,虎背熊腰,犹如在空中御风而行的半截铁塔。

    金瓜武士!

    尽管他们并没有随身携带着象征自家身份的金瓜锤,而是在背后斜插了一口长柄陌刀,梁方平还是只瞅一眼就认出来了。

    越王和李纲率先冲到中军大帐前面,两人翻身下马,缰绳随手一扔,径直往里面大踏步走去。

    梁方平早就侍立在大帐门口恭候着了,他一边趋步上前,一边冲着越王拱手揖拜:“本职参见越王殿下!”

    越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兀自与李纲一左一右在门口对峙而立,乍一看好像是两人大老远的跑过来,专门为他梁大将军站岗放哨似的。

    就在这时,十位全副武装的金瓜武士,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他们的侍卫长——也就是那个身量最单薄的家伙——缓步走了过来。

    梁方平直到现在才发觉不对劲儿,十位金瓜武士身上穿的是清一色的锁子甲,凤翅兜鍪下面罩着铁灰色面甲,只露一对大眼珠子,而侍卫长身上穿的则是朱漆山文甲,凤翅兜鍪下面是紫铜面甲,两只乌黑发亮的眼睛里透射出来的却是慑人的精光。

    他在路过梁方平身边的时候,漫不经心地确认了一下:“你就是梁节使吧?”

    声音很轻很淡,听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感情色彩。尽管如此,梁方平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当下竟然鬼使神差地颔首答了个是字。

    侍卫长自顾自地往营帐里走去,不可思议的是,越王和李纲两人竟然像跟班仆役似的,紧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十名金瓜武士自动分成两班,一班跟着侍卫长缓步进入帐内,另一班则拔出长柄陌刀立于帐外严阵以待。

    梁方平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像个狸奴似的蹑手蹑脚的跟着众人走了进去。事实上对于侍卫长的真实身份,他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了,不过就算是百分之百,这个时候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只能静静的等候贵人自己揭下罩在脸上的神秘面纱。

    身上披挂着几十斤重的具装铠甲,头上戴着可以闷倒驴的兜鍪和面具,又骑在飞驰的马背上颠簸了大半天,赵桓浑身的骨头架子都快累散了,也快心慌得喘不过气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急奔至墨漆虎头大帅案后边,先摘掉紫铜面甲,再摘掉凤翅兜鍪,然后一屁股坐在墨漆交椅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老实说,这次孟浪的北青城之行,说不定会让他折损几年寿命,看来要想过足金戈铁马的瘾,是要付出沉痛代价的。

    “罪臣梁方平叩见官家!”

    梁方平只瞅了一眼那张白晳而又清隽的面庞,立马双膝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赵桓兀自用手掌扇着扇子,连头都没抬一下便语气淡淡道:“这里没有什么官家,只有御前侍卫长。你不是要见李侍郎吗?李侍郎已经来了,如何自证清白,你去跟他说好了。”

    李纲听了这话,快步走过来拍了拍梁方平的肩膀:“梁节使,你没听陛下说吗?此处并无官家,无须跪行叩拜大礼,起来吧!”

    梁方平被他们君臣二人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稀里糊涂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正要把自己贴身珍藏的所谓铁证拿出来,就在这时,忽听官家大声说道:“此前弃暗投明的那个田姓左部将呢,他不是要见朕吗?让他入帐当面奏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