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某一处的林画身形微微颤抖,花容失色。
自眉额至颈有一道长疤斜贯而下,一张清秀面容,面目全非。
倘若仔细看去,纤毫之间,那道细长伤痕,如同老树根茎,又如尺长蜈蚣,一条狭线,伸出两排枝丫。
最中心处,竟然没有重新贴合,而是就这么悬着,一线之隔,便是天涯之远。
一块瓷上之裂纹,一张纸张之撕开,再严丝合缝,也就一分为二了。
张晏写完“捩翠融青”四字评语之后,手中那张《土偶》也自瓶口正中,完全暴露在天空之下。
老山山脉方圆百里,天威阵阵,异象横生,尤其是那自山顶而下,块块乌云,如座座城池,重重叠叠,似大军压境,其间闪烁电光如蛇如蛟,择人而噬。
一股粗壮曲折的光柱,在空中撕裂大片乌云,左右一曲一折,眨眼而到,自上而下,穿过瓶口,落如腹中。
张晏毕竟也是二境文道修士,挥舞笔墨之间,一身鬼气,重新充盈。
这是他与此处深山坟丘中“暂借”而来,没有“气根”,亦没有文字鬼章流动轨迹,只是些并不纯正的荒坟野丘溢散鬼气。
发动武道力量,变拳为掌刀,不过他出掌如拳,单臂穿破虚空,激荡流溢一些古怪文字,如链条抖动,哗哗啦啦,又瞬间收束在他的肌肤之上,暗暗闪烁不止。
单掌划过,半丁与春桃身外那无形之网,冒出道道蓝色火花,最终还是被他划破一道口子。
四体暴缩以后的两人,当真像一个蹴鞠大小,从那口子里翻滚而出。
心思微动,张晏抖了抖宽大长袖,春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迫化为一道烟雾,被收了进去。
这是那《驭鬼决》中的一道收鬼拿鬼之术,需要二境之人炼出几枚特殊文字,日日以鬼气浸淫。
需要之时,配合鬼决,瞬间收鬼进袖,搭建一临时鬼道,以字为门户,又以字为锁钥,容纳低级鬼物个一时三刻,不成问题。
老鬼半丁与张晏有那命契之神妙联系,脱身以后第一时间凝聚身形成一颗黑色枣核状,躲进那副神奇骨架的小拇指骨中去。
而那副骨头,则是再次化成骨甲,覆住张晏全身,就连头骨都拆散成块,放大一圈,包裹住张晏的脑袋。
一双眼睛,自那头骨眼窝中往外看人,看着有些好笑。
而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那一道粗壮电光激射而下的时候,张晏却逆着方向而上。
不过他的身形贴着那道器瓷瓶壁边而行,到瓶颈处,凝聚出一个“占”字,顺手拍扁,紧紧粘住瓶壁,身子悬挂在半空中。
此时,他强行纳入身体内的驳杂鬼气,已经快要用光耗尽,他静静看着那巨大光柱击在瓶底,溢荡爆炸燃烧开,等那光束消失的时候,就是他逃命的最佳时机。
刘仙半丁和春桃这几个鬼物最惧雷霆这等至刚至阳的纯粹力量,他们在自己身体内外,不敢有丝毫动静,根本帮不了自己。
其实,以自己为诱饵,让这里成为天道狙击靶子,已经是他在困兽犹斗的最后一策了,遇到一处道器,远在他的意料之外,这是最后一口气了,能感觉的到,张晏体内的力量正在快速流失。
穷途末路。
又能如何。
只是家中有个祖母,几名丫环而已,祖母戏份很足,几日不见,如果张晏突然出现的话,她就会泪眼婆娑,激动的很……
熬过去就好了,如果能回去,他再也不打算出门了,躲在院子里研究一下美食,做个怂炮,未来也许会发福。
不过家里有演武场,需要经常去练练,他还是有偶像包袱的,保持身材很重要,总不能委屈了姑娘,们。
《聊斋》抄写了大概有三分之一,刘仙说,等自己达到第三境他就可以从腹中出来了,到时候还要和自己争抢风头。
好像他会去一趟松枝洲,那边是鬼物的聚集地,如果这个传说中那位大佬转世的过来的家伙,能够在那边吃的开,有幸做一个小酆都的冥官就好了,回头找他通融通融,把奶奶的生死簿改一下。
长命百岁。
哪里够啊。
未曾修炼之人,也就是凡人,阳寿是归那边管的。
雷电如瓶冲击道器本身的大阵,摧枯拉朽,破坏良多,张晏捩翠融青四字就已经偷偷在瓶底一处,雨过天青瓷图画最为浓厚之处,凿出一处薄弱点,以备后患。
这天雷冲击以后,道器竟然还是未伤分毫,不过雷霆化雨,涨满瓶底,电弧跳跃,迸溅四射,瓶口再无雷光之时,张晏如猿飞鸟落,腾跃移时,用尽力气,冲出瓶口。
一个四分五裂又拼凑在一起的宫装女子,不知是哭是笑,挡住了去路。
不过能从她一只完整的眼眸中看出,恨意外溢,来者不善。
嘴角也是分裂的,女子话语便磕磕巴巴有撕裂音,勉强能听,“未曾想到,坏我根基者,竟然能是你,同床一夜,如何就没发觉你这等本事呢,还是说,怪我魅力不够,未将你体力耗尽?”
她口中说着,动作丝毫不减,裙摆飘飘,俯冲而下,绣鞋凌空,轻轻一踩。
张晏只嗅到一阵香风,还未来得及观一眼裙底风采,就被一脚蹬在胸膛上,身体向下急坠。
他在空中拧转身形,从直线下坠,稍微偏斜角度,骨甲撞击在瓶身,张晏借势弹跳,再次上冲,轻笑一声。
我们之间关系,浅尝辄止。
君子之交。
意外接触,而已。
若当生意来看,是你赚了,张晏咬牙切齿,与那女子照面时躲过一道攻击,同时口中吐露三个字,老妖婆。
她身子飘然下坠,张晏却反而逐渐上越,即将脱离瓶口,女子不气反笑,“既然同过枕,死何不同丘?”
林画手里多了一根细绳,她借着坠势猛然一拽,绳头另一端在瓶口处等着了。
又是一张无形巨网,猛然收束,瞬间把张晏包裹在其中,再次极速下坠,二人再次高下错过一次,张晏又吃了对方重重一脚。
娘嘞,如在身上楔钉子,入骨之痛。
闷咳一声,呕出一口鲜血,腥咸而已,当是送毒妇一抹胭脂做红妆。
张晏眯眼,看到了。
青瓷片釉色绘美景,桃红柳绿。
山水起伏,幽涧生花。
擦,值了。
他笑着笔直跌进那瓶底雷池,溅起阵阵雷暴,瞬间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