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7章 熊孩恶少
天启五年腊月,河北真定府。积雪覆盖的大街上,传来嘚嘚的马踏冰雪声。真福客栈前,十名身着黑红色调棉袍的汉子下了马。早有伙计迎上,将他们的马匹引入后院马厩照料。其中一汉子入堂便喊道:“伙计,订三间三床铺的中房,和一个天字号上房。然后来两个铜炉锅,牛羊肉,菜蔬都给全套的,再烫两壶花雕。”掌柜见有大生意来,忙亲自迎了过来,使着几个伙计端茶倒水,各种迎待。这伙人正是杨重等人,他们已围着靠窗的桌子坐定。铜火炉里面的炭火燃烧起来,锅中的热汤也开始翻滚。大家纷纷动筷,夹着肉片,菜蔬,粉丝等在汤中涮熟涮热,沾了酱料送入口中。杨重见湿气重,将封着油纸的窗户撑开。外面街景便一览无余的收入眼中。他发现,街道上的人已是越来越多,还有很多冒着雪天来摆摊设点的商贩,便疑惑道:“为何这大雪天,还有如此多人出来?这么一看,真定府还挺繁华的。可刚才我见街面上没多少门面营业,市面似乎很萧条啊!”立刻有伙计应道:“客官有所不知,今个儿是我们这的集市,年关前也就这么一场了。有点财资的人家会抓紧时间采购年货,贫苦人家会借这时日赚几个铜板过个年。”他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阵阵喧闹惊呼之声,接着杨重听到了马蹄在雪地中奔腾的声音。杨重从窗口看到,行人密集的街道上,一匹高大的青鬃马正飞驰而过,那马后拖着个雪橇,雪橇上有两个矮小的人影。因为太快,杨重没能看清他们容貌,但能听到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声。街道上的行人为了躲避他们,纷纷向两旁避让。拥挤中,不少人因此跌倒在雪地中。一名背着婴儿,提着一筐冰李子售卖的女人也跌倒了。她为了不让婴孩受伤,没有翻滚,硬生生的用膝盖着地,而后扑在路边硬冰上。冰李子滚的满地都是,婴儿也嚎啕大哭起来,女人面孔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显然是伤了筋骨。杨重略带愠怒的说道:“什么人如此嚣张?你们这好歹也是燕赵之地,慷慨悲歌之土,民风为何如此孱弱?怎么街上没人挺身而出,将这肇事之人拿住?”掌柜已来近前,苦着脸道:“他们是彭知府家的小衙内,拿住他们除了自讨苦吃,又能有何用?”他话音刚落,又有十几名家丁仆佣模样的人,顺着大街跑了过来,还挥舞皮鞭棍棒驱赶路两旁的百姓,口中嚷嚷着:“滚开!都赶快滚开,让开路,伤到了小公子们,就有尔等的好看!”那名受伤妇女被好心人抬入了客栈大门中。女子忍着剧痛,坐在地上安抚好婴儿,这才流着泪,喃喃的说道:“李子,我的冰李子。全家就指望这换点年货了…”此时,那马拉雪橇又转了回来,只见一道人影飘忽到青鬃马前。衣袖飘飘间,那马立刻刹住了脚蹄,刚好停在了真福客栈门外。雪橇上两个人猝不及防,向前斜歪一下,差点跌倒。其中一人立刻破口大骂道:“什么狗东西?敢拦本公子的车驾?”另外一人看清对方装束后道:“原来是个臭叫花子。刘三!刘三速将此人赶走。”他环首四顾,才发现他的家奴刘三等还没跟上来。杨重听二人声音稚嫩,方才发现这两个小衙内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如此年龄就这般德行,可见其家教是个什么样。称他们为熊孩子都不太合适,应当称为恶少了。“你们撞伤了人,得赔!”拦他们的人平静的说道。杨重觉得这声音有点熟,再定睛一看便笑了。原来此人是他在归化城见过的阿齐。她现在还是女扮男装,只不过衣衫多处破损,久未浆洗,脏污不堪,让其宛如乞丐。其中一恶少向这人吐了口痰道:“臭叫花子快滚!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不滚,就弄死你。刘三,刘三快来!”那帮奴仆终于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二话不说,皮鞭棒子就劈头盖脑的向对方打去。阿齐善于驭马,却不善于打斗,眨眼间就挨了一鞭两棍。左手却还不松抓在手中的缰绳,右手护住自己的脸面。一只大手此刻却抓住她的后襟,将她一把提回到路边的客栈门口。雪橇上的恶少哼了一声,抖动缰绳,再次驱赶马匹拖着雪橇跑动起来。刘三还意犹未尽的用鞭子指着阿齐道:“今日算你走运,小少爷练雪橇兴起,没心思和尔计较,否则先将你弄到苦牢蹲几日再说。”说罢,他方带着一群奴仆继续追赶雪橇而去。阿齐扭头一看,也发现了拖她到客栈门口的人是杨重,又惊又喜的说道:“怎么是你啊?在这居然又见到了你,你还说我们以后不可能再见面的。”杨重摊摊手道:“这便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咦?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而后不等对方做答,他又笑道:“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七八成。你定是叫人骗了,或是因好管闲事摊上了事。就像今日这般,我若不拦你,你真有可能被人关入大牢。”阿齐却没再说话,而是大咧咧的坐在杨重旁边的位置上,旁若无人的大吃大喝,狼吞虎咽起来,看样子是饿了好长时间了。杨重便拿了七八两碎银,交给掌柜道:“掌柜,这银子你留一两,安排两个伙计护送这受伤娘子回家。剩余的你帮我转交给这娘子。”掌柜一边感慨着,一边照杨重的话做了。这把碎银应该够那女人治伤和过个好年了。她对杨重千恩万谢后,方抱着孩子,在两名伙计搀扶下走了。杨重这才坐回阿齐身边,也没说话,继续吃喝起来。没想到阿齐却主动向他开了口,述说起入塞后的一些遭遇。果然不出杨重所料,他此前给她的那一百两白银,在她进入大同后没多久,就被人骗走了。她没有路引身份,又没钱住店吃饭,便落到这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