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佯怒,实则心内欢喜,那“真真儿”后面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只转而说道,“大嫂子,倒是难为你了。”
她知道李纨平素里是不与人争的性子,只安心抚育贾兰,对府里事情向来并不过问,今儿倒多说了几句话,又都在刀刃上。
这会子看出来贾宝玉似有不同,或有着别的心思,也赶忙着过来探看,实在是与往日大相径庭。
她无意间透露出来的话,又似知道自己心事,如何让林黛玉心底下不感佩?
李纨看似宽厚仁和,心却剔透,知道林黛玉话中意思,便笑道,“林姑娘,说难为的话,我倒不如你了。
这几年,你们年岁渐渐大了些,又有宝姑娘入了府,可不同于往日。“
李纨只点到即止,或早已看出来自从薛宝钗入了府之后,林黛玉的处境在府中更加不堪,甚至于连她和贾宝玉之间的那些朦胧情愫,也掺杂了些东西。
“谢……谢姐姐提点,我……“林黛玉脸儿更红了,羞的无可无不可,可她知道李纨这话儿是偏着自己,到底使不出来小性子。
只叹息着说道,“好嫂子,就别说我了,咱们还是先去看看宝玉,以他痴愚的性子,难保做出什么祸事来。”
李纨见林黛玉样子,实不好再打趣她,只说道,“以我看呐,府里的男子们,虽都是功勋之后,可有血性的倒没几个。
宝二爷若是违了老祖宗的命,偷偷跑出去寻大小姐,可不让人对他又高看几眼?“
她这般说,林黛玉倒不知该如何接话儿,只揽了李纨往内堂处走,心里既有担忧,也有几分期盼,盼望贾宝玉倒真的如李纨说的那般,生了些血性。
那边,内堂深处。
就在林黛玉和李纨两人刚要接近时,贾宝玉已由晴雯扶着梯子爬过了墙头,墙外面则是茗烟和墨雨两个小厮牵了马,备了马车等在外头。
晴雯素来不羁,胆子并不小,这时看到贾宝玉骑在墙头,只“咯咯”笑了两声,便道,
“宝二爷,似你这般偷偷出了庄子,寻不寻得到大小姐倒还两说,我和袭人姐姐,难免要吃些挂落,说不得要被夫人打死呢。”
贾宝玉今儿一定要出庄子,自然是心忧贾元春,他每每想起小时候自家姐姐对自己的好处来,便有些不能自持。
若说起整个府里他自觉谁和自己最为亲近,年轻一辈的兄弟姐妹中间,好似也只有贾元春一人而已。
他这会子听晴雯说得有趣,便也失笑道,“好姐姐,咱们说好了不告诉袭人,说不得……她又要管着我,那样可是走不脱了。
你还是快些个回书房,替我遮掩着些,我一两个时辰内,也便回了。“
贾宝玉知道,由此到长安城里的贾府不过十几里,以赖大的脚程,又骑了快马,府里的人若是不耽搁,来回不过一两个时辰。
他想要不露馅,自然要在这个时间之前返回。
“宝二爷,我若替你遮掩,不是做实了我的错处了么?“晴雯笑道,“这事儿还是交给麝月,我呀,就是被打死,也要和你死在一块儿。”
说着话,晴雯已沿着梯子往上爬,只几个腾挪间,已坐到了墙头,她也不管贾宝玉说话,喊道,
“茗烟,你倒是个死人么,还不快替我和宝二爷准备软垫,倒是要摔死我么?“
贾宝玉的这些个大丫鬟之中,茗烟最憷的,可能就是晴雯了,毕竟她嘴里不饶人,说话如刀子,尽捅筋骨。
一听晴雯这般说,茗烟赶忙从马车里拿出软垫,笑道,“那怎么能呢,晴雯姑娘,就是没有软垫,好歹把我垫在脚下,也万不能伤着了你。”
她这话儿说得孟浪,倒让晴雯赏了一个白眼,而贾宝玉骑在墙头,似痴了一般,只呐呐道,“是啊,要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好晴雯,今儿得了你这句话,就是出门被贼人同样掠了去,也是值了。“
他看着不知何时得了消息,正匆匆而来的麝月,只招了招手,便跳下墙头,那勇晴雯也是一般,两人几乎同时落在了软垫上,倒是撞了个满怀。
这时夜幕已降临,有勾月悬在天上,莹莹的月光如水般洒落在庄子外的田地里,又有莹火虫在飞舞,有说不出的天地之宽,世间之美。
墨雨扶了贾宝玉起身,牵了马说道,“宝二爷,咱们虽出了庄子,倒不知往那里走,不如我骑了马在前开道,让茗烟驾着马车随后。”
贾宝玉惯是被困在府里,鲜少这般偷偷的出门,见到夜晚景致,也不觉心内一宽,他虽有些痴,到底并不傻,想了想说道,
“就沿着赖大白日里走的道路就好,沿着河堤往前,若是遇到庄户人家,我们再登门拜访,查问详情。”
墨雨和茗烟两人得了令,贾宝玉和晴雯两人也上了马车,在这春日夜色之下,一马,一马车,一前一后而行。
只是贾宝玉不知道,他们才走了没多远,那李纨和林黛玉两人已来到围墙下,站在墙下的还有麝月,袭人两个姑娘。
四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
皇宫。
那景正帝今儿携了禁卫和宫娥们出城,说是踏青,实则是以自已为饵钓鱼,这鱼倒是钓了上来,但并不合他心意。
这等在城外遇袭之事,当然瞒不过太上皇的眼睛,因为锦衣卫这等机构,一直掌握在太上皇手里,未曾给出过。
对于今儿发生的事情,回了宫的景正帝自然要一一的回禀给太上皇听,因为他虽猜到袭击自己的人就是三皇子,但最终如何,也需太上皇来裁决。
从太上皇寝宫里出来,景正帝心情不错,抬眼便看到候在外头的冯保,想了想便笑道,“大伴,今儿朕允了女史贾元春回庄半日团聚,她可曾回宫了么?”
打发贾元春回庄,不过是景正帝的便宜之计,一来是想以她为诱饵,引出那北方的贼人,二来则是想对贾家示之以利。
不拘如何从四王八公处下手,示好或示威,都是手段之一。
“陛下,”冯保心内戚戚,说道,“奴……小的正要回禀此事呢,那贾元春迟迟未归,怕不是生了什么事情?”
“哦,”听得这话,景正帝略想了想,心内暗道,“难道说,这个贾元春,当真是被北方的贼人掠了去?
可今儿河畔遇袭,却未见北方贼人身影,这事儿倒是新奇,难保其中还有龃龉。“
他略想了想便道,“大伴,贾元春这事儿由你发落,不拘如何,都要给朕一个交待,朕……可是十分欣赏她的琴曲。”
不止是琴曲了,今儿在河畔时,得见贾元春样子,似景正帝这般惯在花丛里的人,也觉她有股子飒爽之气,心内开怀。
“小的,遵旨。”冯保一边侍在左右,一边接了话。
……
刘家庄,洞房。
这时不知因何而昏睡的贾元春,似已幽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