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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隔阂与交易

    其实再度当上宣抚使的童贯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权力和威信与伐辽之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他也明白马扩的主张非常正确,手上无兵,就只能仰仗手下的“现管”们。

    虽然老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童贯大王早先就开过口,向河东路安抚使知太原府张孝纯征过兵,本来上宣下调的事情,谁曾想张大使直接就以河东防务吃紧,无兵可调的理由毫不留情面余地地顶了回来。那一刻他心里觉得眼前的文官比西军的那帮子“赤佬”还更可恶,但他对此又毫无办法,自己屁股都还没坐稳,连弹劾撤换张孝纯都没有机会。索信那次只是两人间私下的会面,事后张孝纯也没做声张,算是给自己留下了一点颜面了。

    他也后悔,但是为了在官家面前献媚,把个西军说成了内部尾大不掉的心腹大患,借伐辽失败的机会,贬了种师道和其他一众西军核心骨干的官,将西军分化离间,赶出了河北,即随了官家打压防范西军的意,又把首次伐辽失败的责任全都推给了西军。待到现在,他也是骑虎难下,没法开口再把西军调来,这原本是他最好的也是最简单的办法。

    在张孝纯这里碰了壁,只有寄希望于刘鞈和郭药师了。对刘鞈,他还是非常有信心的,他早年就追随自己在西军做参军,算是自己的老部下了,这真定安抚使又是自己一力举荐的,就是刘鞈手下的那支兵马——敢战士,也是由自己的亲信李质和王渊统领的,要调这支队伍,童贯看不到有什么可以推过、刁难的可能。

    但有了上次跟张孝纯的经验,童贯也学乖了,所以才派了与刘鞈算是世交的马扩前来劝说。

    这天一早,马扩带着忐忑的心情,早早来到了安抚使府,递上腰牌,等了片刻,刘子羽就从里面迎接了出来,作为宣抚司幕僚,马扩的到来相当于上级主管部门的特派员到下级单位视察指导,刘子羽一副笑脸,私交归私交,公事是公事,迎接上官的礼仪排面做了十足,把马扩迎进了大堂,刘鞈已端着茶杯坐在堂上,将马扩进来,也起身,二人相互施礼之后分宾主落座。

    刘鞈已过花甲之年,脸庞清瘦,岁月和西北的风霜在他脸上刻下一道道深邃的皱纹,令他不像那些同龄的文官大人,头发已经雪白,连带着眉毛、胡子也是根根银丝,精神倒是很好,说话中气十足,这也是长期军旅生活形成的习惯,尤其是一双眼睛,目光炯炯,凛然有威。

    官样开场闲话说完,刘鞈问道:“马廉访,此次前来有何见教啊?”

    自己和刘子羽见面,回去肯定会传到刘鞈耳朵里,此时听他,无论从对马扩的称呼、用词和语气,马扩都觉得此行怕是带不回什么好消息。

    “回安抚大人,童宣抚意欲征调真定军马听用,特着我来征询安抚大人的意见。”马扩谨慎着措辞,试探地回答道。

    果不出所料,刘鞈一听要征调他的军队,脸立刻就沉了下来,断然拒绝道:“此事万不可行!”

    “为何?”马扩想听听他的理由,也好向童贯禀报。

    “这……”刘鞈一时竟是语塞,相比于同时代的官僚,刘鞈不仅是进士出身,还长期参赞军务,而且他不仅仅是像很多人那样混资历,而是实打实地取得过很多成绩的,这从他到真定任职,民政军务井井有条,也能看出他确实属于文武双全的干才,并且从道德层面上,他也总是以君子自居,用君子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和儿子们。然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作为一方大员,经历了伐辽的闹剧,他难免也是有了自保的私心,而手上这支军队就是自己安身立命加官晋爵的资本,自然是不能被轻易夺走的,但这种理由,又没办法从一个正人君子嘴里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马扩早已猜到这样的结果,接着问道:“大人,宣抚极为看中此事,马某也知大人为难,却不知这中间是否还有商量的余地?毕竟真定四万兵马,即便是只征调一半也可暂解宣抚司有名无实的窘境。”

    听了马扩的话,刘鞈更加为难,自家事自己知,二次伐辽之后,这支军马损失颇大,但凭借着战争中的出色表现,迅速得到了补充,对朝廷号称扩编为四万,实际上真实的数量也才二万不到,加之新募兵卒的加入,老兵或伤或退,实际的战斗力只弱不强,自保有余,进取不足,这一旦征调,这虚报兵员吃空饷的勾当就立时要爆出来了,难保自己一世英名。

    眼见马扩一脸认真的模样,刘鞈心想,恐怕这就是这马家小儿使得坏,谁不知他是宣抚司最为倚重的幕僚,心里更恨。

    人,往往会以己度人。做了一辈子正人君子的刘鞈也不例外,他对马扩的意见,跟他儿子刘子羽青年人间的嫉妒不同,他与马扩的父亲马政既是同事,又是好友,原本对马扩这个侄儿也是相当喜爱的。坏就坏在海上之盟,但是官家提出这种构想,朝廷上下无人敢接这九死一生的差事,赵良嗣先提了马政马扩父子出来,当时他处于公心,马氏两父子也确实能力资历适合,也附议了,但私底下他也让刘子羽递话给马扩,暗示他可以设法婉拒,算是仁至义尽了。谁知马氏两父子真就接了这差事,还把事办成了!他也打心眼里为故人高兴,但随后在伐辽之战中,马扩向童贯提议让刘子羽深入敌后,接应郭药师部奇袭燕京,这却在他看来是要借刀杀人,报复自己令他们父子涉险,自此在他心里,与马氏父子就算是彻底决裂了,但这种话是说不出口的,没人知晓,马扩自然也不可能有机会自辩洗脱这无妄的冤枉和怨毒。

    自己是君子,那自己的对立面自然是小人了,这就是读书人的逻辑,有了这个心病,刘鞈断然道:“绝无余地!”

    马扩还要再说,刘鞈挥了挥手打断他道:“真定北方重镇,刘某守土有责,防御外敌,缉盗平寇,没有军马怎么使得?当下真定军马也堪堪够用,若被征调,我这安抚使也就别当了,凭什么来行使职责?”

    “嗯,明白了,”马扩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激烈,话锋一转道:“既然如此,伯父大人,可需防备李质、王渊二人。”

    “此话怎讲?”刘鞈完全没有想到马扩那么轻易就接受了自己决绝地反对,自己肚里刚刚准备起的一套说辞全部作废,却不知马扩为何提到自己手下二人。

    “此二人也出自宣抚门下,若是宣抚大人越过伯父,直接把此二人调入宣抚司,伯父也是无奈,到时候再行兵马征调,恐怕伯父也会为难。”马扩一下子点到了刘鞈认知的盲区,他竟然没有想到童贯还可以使用这招,直接架空自己。

    “可是宣抚有备而来?”

    “这倒是还没有,小侄也未打算向宣抚献这计策,此行也无意找李王二人。”

    “贤侄,你可有计教我应对?”刘鞈从马扩对自己称呼的变化,感受到了马扩的真诚,事关重大,不由他不紧张,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因为紧张颤抖起来,他放下心里的防备问道。

    相比刘鞈这个读书人,马扩这个纯粹的军人更加一心为公,他虽料到刘鞈拒绝的态度,不懂得刘鞈心里的小九九,他自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伯对自己的态度那么剑拔弩张,不过此时听他说话诚恳,显得不在戒备自己,于是说道:“伯父,李王二人小侄不甚熟悉,宣抚可以名利拉拢,难道伯父就不能了吗?所谓‘县官不如现管’,现下只要伯父把事坐在前头,只要坚了这二人的心意,自能有机会。只不过此事重点尚不在二人。”

    “哦?这又如何讲?”刘鞈听他说得有理,不停点头,但听又有转折,不禁疑惑。

    “究其根本,还是在宣抚司无兵一事,真定为战略要地,伯父练成一军辛苦自不必提,所虑小侄也以为然,有真定一支军马在,正可监督燕山的常胜军,万一有变也好应对,若抽调去了宣抚司,无非增加童贯排场威势罢了,于北地防务却无益处。让终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真定境内多有前辽义军残部,我与其中好些首领相熟,多有忠勇豪杰,多有归附之意,伯父若是以真定安抚使的名义进行招抚,另编一军,童贯若再催逼征调,可将这支人马调拨予他,这样岂不两全?”马扩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收编义军和民间豪杰的想法,前番被童贯否了,此番用上刘鞈的名义,却是可行,又能解他无兵可调的难题。

    “这倒是个办法,可旦夕间哪有许多钱粮供养招抚的义军?”刘鞈点头同意,但是编制、粮饷就成了问题。

    “此事好办,伯父可先行委任,却不急征召入伍,同时向宣抚痛陈困难,禀明伯父为宣抚司再募新兵的计划,料想童贯定会支持,只需瞒过收编义民这节,粮饷员额可着宣抚司解决。这总好过与宣抚司硬顶。”马扩建议道。

    “子充所言甚是。”听了马扩的建议,刘鞈心中大定,不觉对他也亲近了起来,忽又想到一问:“贤侄可否代老夫奔走斡旋,来招揽这些义民?”

    “敢不效命。”听到刘鞈同意自己的计策,自己的筹划终于可有眉目,马扩欣然接受了代为跑腿的任务。

    “哈哈哈哈……甚好,甚好,许久不见,贤侄愈发干练沉稳了。”刘鞈哈哈大笑,这笔买卖倒是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