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段时间赵峥可算是得空,了解下自家的铁匠铺了,常言道人间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在古代,即使没有明代的户籍制度,往往手艺人也是代代相传的,没有别的,在科学技术未被视作第一生产力和人类社会进步的核心推动因素之前,匠人的地位虽低,但在占绝大多数的平民百姓中,往往比土里刨食要好得多,即使到了现代社会,掌握某项专业技能同样也是安身立命的保障,更别说是古代了。
撑船打铁磨豆腐之所以被称为三苦,主要是这三项技艺除了技巧和经验之外,都需要重体力劳动。
撑船,顺风撑船的话还好,逆风的话帆不能张,橹摇不动。就要使出蛮力,往往一天下来肩膀疼。而撑船人每天都是则是风里来,雨里去。蓑衣箬帽不离身,所以可算一苦。
磨豆腐看似简单,然而这中间繁琐的制作过程和时间却让许多人难以支撑,每天起早贪黑,几乎没有安稳觉可睡,视为一苦。
而打铁,无论烈日炎炎还是数九寒冬,都要在炙热的铁匠铺里挥汗如雨,每天上万次的敲打,震的手掌虎口生疼,这种人力热锻的工作方式,不仅是对人体力意志的考验,而且危险性还很高,又是一苦。
虽说辛苦但也有其价值,相对于撑船和磨豆腐的,铁匠在古代,无论东西,都属于高技术高科技行业的稀有人才,凡是跟社会生活相关的跟金属加工相关的事物都离不开铁匠,这就厉害了。
首先就是收入,那种像干将莫邪般能名留青史的大匠自不必说,民间自古有俗语流传,“铁炉一冒烟,木匠砍三天”,“黑铁匠、铁匠黑,值五十要一百,一把锄头一斗麦”。寻常的铁匠,将差不多30文一斤的铁,做成刀剑,按3-4斤(市斤),算上火耗用料成本不到200文,最普通的制式刀剑都能卖到3000文,即3贯钱,更别说如果技艺超群搞出削铁如泥的宝刀,好像《水浒传》里杨志那把祖传的刀要卖上3000贯!即使是打造最寻常的农具、甚至菜刀,最少最少也是两三倍的利。收入比之寻常百姓高出十几二十倍都是寻常的事。国外但凡名字里有“Smith”的祖上多半就是铁匠,大名鼎鼎的德国克虏伯,就是从个小铁匠铺代代传承发展而来的,就连大名鼎鼎的二战时的英国首相丘吉尔祖上也还是小铁匠,人家可都混成贵族了!
但要说中国的铁匠,或者更具体点梁老汉咋就弄的家徒四壁了,这就跟天灾人祸逃不开干系了,古代中国对于老百姓税和徭役是永远绕不过去的事儿,我们现代社会有各种税,这个很好理解,不幸的是赵峥此刻深处的时空正是历朝历代税赋最重的时代,在宋代(北宋、南宋)不仅税种琳琅满目,这是赵峥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前根本无法想象的,在赵峥刚来梁家,梁老汉当做社会生活常识,首当其冲就是对赵峥这个得了“失心疯”的干儿说了半天各种捐税,赵峥听得直翻白眼,根本就记不下来。
听得赵峥只想对那个声称“我可能生错了地方,想穿越回宋朝,那里对文人最友善”说什么大宋藏富于民的网红老师说他误导群众,宋代可能是权贵士大夫们的锦绣山河,但是像赵峥这样连毛笔字都不会写,正体字都认不全的现代人,即使拥有双硕士学历,却到宋代的教育系统和考试制度中连个童生都不如,别说跟什么随便拉出一个就是文学家、书法家能够身居庙堂学神级的大佬比了,在文盲率超过90%的宋代,仅州府级别的解试录取率也只有2%,更别说后面还有省试、殿试了,那种随便穿越过来抄几首诗抄几本书的就能位列庙堂,开玩笑,后世的大学教育真的算是普惠教育了,赵峥光听到就放弃了混成士大夫的幻想了,估计那位梦想大宋的老师当真有了赵峥一般的奇遇也就只能是个苦哈哈,看他还会不会吹大宋好。
这绝对是平民百姓的苦难时代,难怪宋代前后320年里400次农民起义,勇夺历史第一。司马光说的“乡村农民,少有半年之食。”,欧阳修说宋朝人“一岁之耕供公仅足,而民食不过数月。甚者,场功甫毕,簸糠麸而食秕稗,或采橡实、蓄菜根以延冬春”,这才是真实的宋代生活,相比于赵峥创办的公社,之所以社员热情如此之高,一多半是恰巧遇到县里大丰收,创造出了能顿顿吃上饭的奇迹。
而对技术人才铁匠来说,徭役则是更吓人的,寻常农民最多就是出力,什么修个河堤、筑个城,也就派派体力活儿,铁匠拉去免费打造铁器也就算了,遇到特殊情况,官府不给你来料加工的活计,直接分配你交付成品,就是不仅要搭工,连料钱都要你自己出,这虽少却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遇到不讲理的打起仗来直接就把人给你征走了,梁老汉的儿子就是因为一手祖传的好手艺,跟着大军去了燕云,结果人就没了。老梁家被接连折腾了几次,再殷实的家底也给折腾没了。
当然做铁匠的另一项重大福利就是能保命,在和平年代这点显现不出来,但真的遇到兵荒马乱,无论怎么打仗,最终谁获得胜利,即使再凶残的政权,也都是会把铁匠收归己用,一般轻易不会杀铁匠,这门手艺真正是道保命的护身符,真碰到战乱比什么丹书铁券都管用。
梁老汉谈不上年老体衰,但作为一个“孝子”,平日里忙也就算了,这些日子在家,只要铺子里传来打铁的声音,赵峥都主动进去,跟狗娃一起打下手,狗娃自打杜松接手了营建坊,就不用给赵峥免费做工了,虽说公社社员的日子他也挺羡慕,但现在跟着梁家吃饭,这生活水平也是不差,早就打定主意要做个铁匠,狗娃自然乐得回铁匠铺学徒。
正常来说铁匠收徒至少为期三年,第一年学徒做杂活,担水、劈柴、洗碗刷锅,如佣人一样;第二年学生为拉风箱,抡大锤掌钳子;第三年就成了师傅的助手,有时替师傅干半天,师傅拿着个小铲子,指到哪儿徒弟打到哪儿。这样在师傅的指点下学成出师,狗娃年纪虽然不大,但也算初窥门径,开始拿锤了。
按规矩,徒弟出师后还要跟着师傅再干一年,这叫“报答师恩”,这一年说是不拿工钱,但师傅也会适当给徒弟一些报酬,毕竟不同于学徒期。四年后,徒弟要离开师傅另立炉子了,师傅送给他一套打铁用的工具,算是心意。徒弟逢年过节会来看望师傅,也借此向师傅讨教。师傅过世,徒弟腰缠麻绳,头戴孝帽,如儿子一般,为师傅送终。这似乎也是历代手艺人的传承方式。
不过既然梁老汉把赵峥收为了义子,铺里也就狗娃一个学徒,真要忙起来也是捉襟见肘,自然存着把自己手艺传给赵峥给梁家顶门立户的心思。见赵峥不怕辛苦,梁老汉心里高兴,赵峥初进铺里就让拉起了风箱,梁老汉一边做活,一边把经验诀窍,遇到什么说什么地倾囊相授,本来学金融和机械的赵峥,对金属加工处理就有了解,老法口口相传的看火头,听声辩料之类的经验,都能联系到其背后的科学知识,两相印证,往往梁老汉自认为是不学之秘的绝招,谁承想赵峥一听就能明白,甚至还能说上几句,令老汉啧啧称奇,大赞赵峥天生就是个铁匠胚子,三天的功夫竟比常人三年懂得都多。一个教得用心,一个学的卖力,这爷儿俩的感情也愈发深了起来。
随着赵峥对铁匠铺的了解,倒使赵峥想到了利用起水车来,在铁匠铺里无论是拉风箱、锻打、研磨,哪一项都是费时费力的活儿,在缺乏动力机的时代,水力自然是最可行的动力源,这哪里难得住深通机械设计的赵峥,捣鼓了两天,赵峥经过实地测量绘制出了水力风箱、水力锻机和水力砂轮,从结构和原理这些都不难,复杂的倒是在动力传输和速度调节的控制,好在赵峥本就是学机械的,根据铁匠铺的实际需要,赵峥使这套传动装置可以实现由一架水车带动,并可根据实际使用需求对设备进行开关和变速,只不过由于赵峥设计的水力锻机,单锤头就有一百斤,对水车的输出功率还是有不小要求的,之前那架水车虽然动力足够,可是却无法同时满足磨坊和铁匠铺的动力需求,况且铁匠铺也没在那里,为此赵峥不得不再设计建造一架水车来。
梁家的铁匠铺本就因为取水要方便又不能扰邻建在沿河的村边,天然预留了足够空间,赵峥把他的想法跟梁老汉说了,打了一辈子铁的老头也觉得是件好事,只是不信,又觉得要打造这些设备花费也是巨大,但公社账上已有不少资金,赵峥前期投进去的买地、搞基建、买粮食的钱也逐步在回手,既然是公社,这产权关系也是要理清的,实际的产业逐步收归公社,赵峥手上的钱是越来越多,倒是有底气的很,拍着胸脯向老爹保证可行,梁老汉也不再阻拦。
翌日,赵峥便叫来杜松,先盘了盘当前手上工程的进度情况,将自家的机械项目也排了进去,虽说赵峥得了优先照顾和一点折扣,但该付的钱还是自掏腰包。
“社长,村里进来好几家佃户听说咱们家待遇好,好些人都找过我想跟着咱们干。”杜松道。
“是谁家的佃户?”
“很多都有,就属钱怀礼家的几户佃农求的急切,听说这钱二爷对手下佃农盘剥得紧,那几家佃户日子过得着实艰难。”杜松毫不掩饰脸上的同情神色,自己若不是有幸遇到了这么个心善又有本事的赵峥,自己可能也会像那些佃户一样挣扎在生死线上。
“嗯,这怕是有点难办,若是村里大户家的佃户都跑我们这儿来了,这岂不是挖了别人家的墙角,面上颇难过得去,村里大户乡绅家的佃农尽量不要招,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赵峥想了想说道。
“是,还是社长考虑得周全。”
“这个你看着办吧,不是苟老都订了职工章程嘛,就照这个来,但是咱家这些设备你可要帮我尽快落实,也好让我家老爷子早日轻松一点,也算是我的一份孝心了。”
“那是自然,社长尽可放心,只是这些设备俺从未打制过,到时候少不得要请教社长。”
“无妨无妨,你大胆去做,有事随时问我。”
就这样一座跨时代的铁器加工场的诞生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