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缺处青楼开,艳歌一曲酒一杯。美人劝我急行乐,自古朱颜不再来。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
七月的长安,正该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热闹时节。胡商会趁着下雪之前,抓住早秋的开头,进行一年一度的“秋实会”,倾销山海关之外的稀罕物事。
今天正是“秋实会”的开幕。
然而天公不作美,明明应该是万里无云、秋高气爽的日子,可今日的长安偏偏下起了细碎的小雪。
在这场来的太早的雪中,长安城东,一座高大异常的巨塔染成了细碎的白色。
在这座巨塔之下,是一片巨大的空地,从天空俯瞰,空地显示出一个太极图案,外圈环绕着同等比例的八卦阵。八卦阵和太极图也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随着时间流逝缓缓的相对转动,一正一反,暗合阴阳之理。
这里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大唐山海司的最重要之地——镇魔塔!
在巨塔下吟诗的,是一位老者,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镇魔塔,完全不在乎扑面而来的妖气魔气。
“白老,还有心情吟诗呢?”一道声音自他背后响起,款款而来的正是神龙天女樱馨。
燕地白莲教之围已解,她便火速回到了山海司。这次外出降魔已经是连轴转,身体虽然还没有垮下,精神也快支持不住了。
加之白莲佛母实在是恐怖,一个三品强者就这样不明不白的陨落在了老君顶,她虽然高兴于完成了任务,但总是有种放不下心的感觉。这才急急忙忙的带着白莲佛母的尸身回来山海司的总部。
白老是山海司老人了,起码樱馨还没有成为神龙司司主时,老头子就已经在镇魔塔下守塔了。
他老人家的工作很简单,一是将山海司抓回来的妖魔扔进镇魔塔的炼魔炉里,二是将炼化完毕的妖魔遗物回收。
然而这样简单的工作,却不是谁都能做的。镇魔塔里的妖魔自大唐开国六百八十九年来,炼了不知道有多少,妖气魔气浓郁的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
做白老的这份工作,修为与心智缺一不可,有修为但心智不坚,就会堕落为魔人,嗜血成性;没有修为,则会异化为怪物,神志扭曲。
所以像白老这样的外表是糟老头子,实际上不知在镇魔塔下干了多久的,是正正经经的山海司大粗腿一条,由不得大家不敬重。
“嘿,小樱花,你急个什么?三品的肉身,哪里那么容易就炼完?你一天跑来一趟,是不是闲的?我看应该让司主在给你派点任务……”白老嘀嘀咕咕的说。
樱馨走到白老身后,听见白老这么说,气得翻了个白眼:“您老人家快饶了我吧……去趟青城山这都快丢了半条命了,还要怎么样嘛?”
白老呵呵笑着说:“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一件半仙器,算是够补偿你的了。青城山到底是底蕴深厚,现任的掌教叫……什么来着?”
樱馨叹口气接到:“沈天权。”
“哦对,沈天权。修为不高本事不小。虽说这半仙器能锻造出来是取巧,但是不论过程,能锻出来也是个人才了。”白老背着手,好像寻常百姓在赞叹邻居家小孩子会打酱油了一样。
樱馨不想多说这个,半仙器这玩意儿,比人还精!对她这个剑主经常爱答不理的,唯一的爱好竟然是喝酒!
一柄剑,老把自己泡在酒缸里算怎么回事?搞得她现在每次出门都不想带它,不然人家都以为她是个酒蒙子,一身的酒气!
显然家丑不可外扬,她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于是她僵硬的转移话题道:“白老,我怀疑这白莲佛母是不是压根就没死?”
白老略显惊讶的看了一眼樱馨:“何出此言?”
樱馨抬头有些出神的说:“那日我一上老君顶,就只看见了白莲佛母的肉身,可是她的魂魄去了哪里?我一丝一毫都找不到……就算是琉璃打碎了,都会掉落一地的碎渣儿,更何况白莲佛母的灵魂?”
白老不置可否的说:“还是等炼化完再说吧。不过有一点,你倒是提醒了我。
波斯的不动明王教,这么舍得下本钱,一尊有潜力直升三品的大佛都能送到大唐当暗索,他们所图不小啊。”
樱馨回答道:“您的想法和司主一样。这件事情我汇报给了司主,他的看法也是如此,下一步他老人家会派人查探西山海关,看看是不是防线出了漏洞。”
“哼……我倒不觉得是山海关除了问题,非要说的话,更像是老秃驴干的事儿……那个叫百里漠北的小子,赶来了吗?”
樱馨甩了甩白色大袖,“已经到了河东府地界。”
白老微眯起眼,“这小子是唯一正面对上那个妖魔的,他一定有秘密啊……”
樱馨听了白老的话,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告了声退,风尘仆仆的来又风风火火的去了。
……
同一时间,燕北。
岳家军将燕地已经打理的井井有条,虽然还很凋敝,但总算是恢复了往日的海清河晏。
燕国已经从大唐的历史里消逝,现在的燕地,已经正式更名为辽东府。
岳峙这个辽东节度使,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然而今日在旧燕都——现已更名为辽源城,岳家的核心骨干正聚在一起,举行一场秘密的集会。
岳峙端坐在新建的大帅府首座,座下都是岳家军的心腹,他们最低的都有十多年的资历,是岳家军真正的“主心骨”。
岳峙的儿女按军衔掺杂在这些老将中间,场面一时间十分肃穆。
如此严肃的场合,岳峙自然是有事要说的,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在落针可闻的帅府大堂显得异常洪亮。
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岳峙说道:“今日召集各位来,主要是两件事。
第一件事,白莲教余孽处置干净不算完,现辽东府宗门林立,占山为王,我觉得不妥。尤其是佛寺,坐拥良田又不事生产,毫无用处,而且白莲教也是脱胎于佛家,二者或有阴私勾连,不得不防。
我欲清洗江湖宗门,诸位谁能胜任?”
岳峙没有强硬的指派谁,因为他知道,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自此,辽东将被所有江湖人唾弃,而做这件事的人,也将背上“人屠”的骂名。
但是他下定了决心,这件事一定要做!
辽东府如今虽然因为白莲之祸十室九空,荒无人烟。
但是同样的,这也是偌大的辽东之地洁净的如同白纸之时。
换言之,他可以在这大唐一隅肆意的建设自己的理想社会,而不必被已有的沉疴顽疾所牵制。
岳峙不只是一个军事家,他还是一个政治家。他早就认为,以现在大唐的歌舞升平的表面,不过是在粉饰太平。实际上底层的矛盾已经积累了很多很多,到了火山即将爆发的边缘。
在大唐还没有选出庞大的地方官团体派往辽东府架空他之前,他要率先掌控住这块沃土!
这个任务,下面的人一时间都沉默了,虽然说军伍与江湖似乎是两个不相干的地方,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真要是打起来散兵游勇根本不是成建制的军队的对手。
但是这江湖水深,小鱼小虾没人放在眼里,可奈不住深水之下有大鳄!
先不说要多少士卒的命才能填满这个江湖。就说有没有人能忍受余生,承受江湖人不分日夜的报复?
沉默没有持续多久,有一位银甲持枪的女子站了起来:“岳绮,领父帅命!”
岳峙欣慰的笑了笑:“好。予你十万人马,想要清洗那些,由你自己定夺。”
说着,父女的眼神在半空中撞在一起,互相交换了两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二件事,传本帅令,楚国负隅顽抗,久攻不下,本帅命你们,十日内必须拿下楚国——不择手段!”
这是岳峙下的死命令了。众将面露惊疑,但是岳峙积威日久,没有人敢反对,纷纷咬着牙,“末将遵命!”
岳峙挥挥手,将他们都打发了下去,在帅府大堂里空无一人之后,狠狠的咳嗽了两声,一点点血迹粘在了他的长髯上。
他淡定的擦掉了梅花似的血点,目光悠远的望着西方,哪里是长安的方向。
飞鸟尽,良弓藏。岳峙对端坐在龙座上的那位十分了解。他不会坐视岳家在辽东独大,一定会用除了刀兵之外的各种各样的方式削弱他的兵力权柄。
但是白莲教好比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头,让他对大唐的边疆涌起了从未有过的不安。
与其等着皇帝挥舞起刀子一刀刀削下自己的血肉,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将燕楚据为己有,牢牢的守住大唐东北半壁。
时间自然会评判他岳峙是忠是奸。
“岳家,不能对不起天下。所以,只能对不起您了,圣上。”岳峙轻轻的说。
辽东府的江湖,在这位老人的一句话之下迅速的动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