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如雪环视了一圈,面前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看向她。似乎在疑惑这种情况下她还能搬到什么救兵。
“我墨家因奇巧机械闻名天下,大唐一应军械八成出自我墨家之手,故而我墨家弟子平素与军中人物来往甚密。
我有一闺中密友,乃是辽东节度使岳峙大将军的幺女——岳绮。这位妹妹年方十八,打小儿便有兵家气象,是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奇女子,现已在其父麾下官居左将军。
诸位不是外人,有些秘辛也可以让各位知道。大唐铁骑早已料到各藩国必乱,早早的就在边境布局屯兵,只待一纸调令,便要长驱直入。
然而现在情况空前糟糕,既然单凭我山海司已无力应付,少不得要请大军提前入场了。我打算传信给岳绮,让她上报岳将军,开播拔营。”
百里漠北只觉得辽东节度使岳峙这名字耳熟,忽然想起,自己学枪之时,听过此人名号,乃是当世岳家枪的传人!
麾下百万雄兵,北拒女真,雄踞三省之地,是正经的一方霸主!
别看燕国楚国两个诸侯国幅员辽阔,兵强马壮,平时打得惊天动地,山崩地裂的。
但是真要是对上了岳爷爷的憾山岳家军,那也只能说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两国之力尚且如此,更何况小小的白莲教?
岳家军的威名如雷贯耳,在场的没有没听过的。听到徐如雪还能有如此强援,一时间紧张的心又都放回了肚子里。
百里漠北更是喜笑颜开,只要这岳家军一入场,那面前不过土鸡瓦狗,用不上多长时间了结此事,就能和师父师姐回青城过平静的日子了!
他急忙催促道:“那事不宜迟,还请徐大人速速联系,免得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徐如雪表情不是很自然的应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了。
当下众人散了。百里漠北依旧回到客栈,然后叫上独孤恭,“独孤大哥,小弟得麻烦您件事儿。”
独孤恭正要打坐,闻言站起身来:“小兄弟不用客气,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你还记得我青城的两名小弟子还在燕王驿馆里吧?”
“记得。”
“等到大唐军队进入,我怕那燕王会狗急跳墙。
当时使这瞒天过海的计策,也是就打算瞒过一段时间。
再加上过几日伏击白莲教时,你们肯定全员尽出,到时候为了白莲圣女能取信教中高层,少不得要露点真东西出去,这两位的假身份就算彻底暴露了。
所以今夜想让大哥出手,想办法制造点混乱,把这两位偷偷的带出来。你放心,即使燕王反应过来他被骗了,也不敢如何。”
独孤恭想了想,点点头:“可以,问题不大。到时将他们安置在何处?”
百里漠北想了想:“就带回来吧。我还有事要他们帮我做。”
于是当晚,徐如雪白日里说要传信岳绮,直到现在也没能动手。原因无他,她太了解这位小闺蜜了,除了对军阵武功一道热心,其余完全不像是将门之后,如果没有能让她眼前一亮的东西,别说请她帮忙了,就是多看你一眼都欠奉。
回回见面,都是缠着她问有没有最新的攻城发明或者守城器械,再不就是改良的火器何时能实装,优化的甲胄防御力如何……经常搞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像她这种修士,哪里用得上动手写信!虽然她和岳绮之间没有现成的“手机”,但也是互相留过传音的法器的。
她烦烦躁躁的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能让岳绮提起兴趣的物件。
但是,从颜如玉口中得到的消息,就像大石头一样压在心头,逼得她不得不早做决定。
多耽误一天,都是对敌人的姑息。徐如雪只能拿出当时两人交换过的传音玉碟,咬牙向岳绮发起了通话。
不一会儿,便有一道女声传出,单听声音,犹如黄莺婉转、银铃叮铃,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巾帼女将,倒更像是江南水乡的大家闺秀。
“真是稀奇,徐姐姐竟然主动找我了?想必是有了新的器具要跟我分享吧!”
徐如雪面色一苦,“咳咳,好妹妹,还真不是这档子事儿,联系你是有别的大事……”
“扫兴……”另一边从声音中明显听出失望和不耐烦的情绪,一点也不加遮掩。“有什么事?长话短说,我枪还没练完呢……”
徐如雪赶紧把白莲教的阴谋讲了一遍。
没想到对面的女子听完之后,也只是不慎在乎的回了一句:“那又如何?”
徐如雪表情难以置信,“那又如何?!妹妹!你是我大唐的将军,怎么能对敌国来犯不冷不热!”
“徐姐姐,你也知道我是大唐的将军啊?那你倒是告诉告诉我,没有皇命,擅动大军,是个什么罪名?”
徐如雪沉默了。没错,没有皇命,擅动大军,无疑是谋逆造反的大罪。
对面女子叹息了一声:“徐姐姐,你明白的吧?先不说消息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即使是我父亲,无非也就是在那什么波斯帝国打上门儿来主动防守,不丢一寸土地。
若我们父女,岳氏一族,只是山野闲人,大可挺枪上马,不惜此身。
可惜我们不是,我岳氏一族,我父亲是辽东三省的节度使,麾下有百万将士,他们也有一家老小,他们的性命怎么办?为了区区一个燕国,背上反叛的罪名?
真正能决定打不打,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的,是龙椅上哪位。”
徐如雪惨笑了一声:“是啊,我在山海司自由惯了,忘记了你们凡俗的诸多不易。是我莽撞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了声息,场面有些尴尬。岳绮似乎觉得是自己刚才把话说的重了,有点伤了这位姐姐的心,于是生硬的转移话题:“姐姐也不必太忧心,常言道兵来将敌水来土堰,不妨与我说说你到了燕国地界的经历,小妹给你出出主意……”
徐如雪只好强行打起精神,跟她聊起了见闻。
却说独孤恭这边,夜深之后,他跟百里漠北道一声去去就会,无声无息的翻出窗户,落在房顶上,连踩瓦片的声响也无。直直的向着内城奔去,活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大燕驿馆内,沈竹和小长生无聊的坐在一起喝茶,自打来了这驿馆,两人天天睡醒了吃,吃饱了睡。
没办法,燕王打定了主意要先晾他们一阵,每日除了送饭的驿官,偌大个驿馆内再无半个人影。两个人就是想搞事也难,何况百里漠北只是要他们假扮山海司来人,再没有别的交代。
这天正吃过了晚饭,天天睡觉也早早就睡够了,只能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忽然听见外边人声嘈杂,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想找人问问,也没找到半个人影。正在两人疑惑的时候,忽然一道黑影顺着驿馆的外墙落在了大厅中。
小长生立刻紧绷起肌肉,随时准备出手。
来人也没妄动,只是摘下了蒙面的黑巾,沈竹是见过独孤恭的,连忙叫住小长生。“等等,不是敌人。”
独孤恭也没在意,低声的说道:“百里漠北叫我来的,你们的任务完成了,现在该撤退了。”
小长生这才放松了一些。
沈竹有些疑惑的问:“撤退?现在在大燕的驿馆,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独孤恭平静的说:“百里漠北有言在先,你们尽管走就是了,他说这边不用管了。”
沈竹点点头,既然是师弟说的,那就不管这么多了,自己的脑子没有师弟脑子里想的那么多,一切都听他的安排就是了。
长生也早就想走了,原本以为在老君顶天天看书是最痛苦的,没想到在这里更胜一筹,起码在老君顶不想看书了还能借口扫个地,在这儿就干脆找不到的可干的事儿了。
“那咱们就这么走,不会被人发现吧?”沈竹又问道。
独孤恭笑了起来:“这个问题我也想过,百里漠北叫我随机应变,还真让我想到了个主意。”
“什么主意?”
“我在内城里找了个没人的院子放了把火。现在都跑去救火了。”
沈竹顿时惊得瞪大眼睛,这人什么毛病?放火还能笑得这么开心?变态吧?
独孤恭以为她是惊讶于自己的智慧,有点小得意的说:“月黑风高夜,救人放火时。我没准儿还有当军师的才能也说不定哦?”
沈竹和小长生对视一眼,看明白对方眼神里的话,一齐点头道:“啊对对对……”
也没废话,独孤恭左手拎一个,右手拎一个,趁着月黑风高,大家都去救火的时候,把自己队友的替身们都给带走了。
另一边,徐如雪和岳绮也差不多讲到了尾声。
岳绮听完之后,砸吧砸吧嘴回味道:“按你这么说,你们这一系列以小博大的行动,都是这个叫百里漠北的在背后出谋划策?”
徐如雪也不禁赞叹道:“的确。此子心思缜密,有勇有谋,主要的是胆大心黑。
要不是出自青城山,我都以为是个掌兵多年的老怪物转世投胎了。
小道士人也有趣,经常有奇思妙想。我在他的思路指导下,新做了一种名叫‘手机’的新鲜事物,等下次见面,咱俩也可以互相带一个……”
传音玉碟另一边的岳绮眼神放光,“呵,人间天才向来不少,老天爷赏饭吃罢了。好了,姐姐先去忙吧,我还有别的事,先不聊了。”
徐如雪也是告了声别,然后两人的传音断掉。她还在苦恼,没能请来岳家军的帮忙,明日要如何面对众人的期待。
却不想,远在燕国边界外的一处军营里,岳绮正兴奋难耐,
“好啊!正愁我麾下都是一帮子只知道舞刀弄枪的武夫,这现成的军师不是就送上门儿来了?
百里漠北……才年满十八,这要是好好打磨一下,没准儿又是一个“神算子”刘玄机再世……
嘿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将军的好军师,我来了!”
说罢,走出大帐,高喊了一声:“铁浮屠的小崽子们!集合!”
她话音刚落,众营房内本来已经熄灯睡下的众将士呼呼啦啦的全冲了出来,不到十息,已经整整齐齐的站在校场等待着主将的命令。
三千“铁浮屠”,赫然是衣不卸甲,随时等待!岳绮难掩满脸喜色地飞身跃上校场的点兵台,扫视着自己从入军一来就一直厮混的岳家军先锋队。
一路摸爬滚打,凭着一次次出生入死赢得了铁浮屠全军的服气,最终做到了先锋官,左将军。但是,岳绮的野心显然不止于此。
“兄弟们,好消息!咱们铁浮屠,当了几年的先锋队?”她大吼道。
“五年!”所有人齐声回应,声震四野。
“是啊,五年了!外人都说,铁浮屠,是岳家军最好的先锋队,无坚不摧。你们听了高兴吗?”岳绮又问道。
“高兴!”
“你们高兴,本将军可高兴不起来!”岳绮忽然声色俱厉的喝道:“五年了!整整五年了!本将军刚进铁浮屠的时候,你们就是先锋队,现在呢?还是先锋队!
你们也都知道,本将军的老子是岳峙大将军。你们也都知道,我老子把我们这些儿女散在岳家军各个部队里。
但是你们更应该要知道,我的那些个哥哥们,早几年前就已经升队成军了!你们说,这里边有没有黑幕?”
“不可能!我岳家军人称‘撼山易,憾岳家军难!’,大将军的品行,我们是知道的。与我们同吃同住,爱兵如子,怎么可能有黑幕!”铁浮屠的副官第一个跳出来喊道。
岳峙大将军是他的恩人,曾经在战场上救过他一命,为此身中一记冷箭,大战后修养足足一年,才免去留下后遗症。哪怕岳绮是大将军的最疼爱的女儿,他也不允许有人诋毁岳大将军。或者说,如果说这话的不是岳绮,他早就一拳头抡上去了。
岳绮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忤:“没错!我家老头子的确是不可能有黑幕。那么,你们都是给我解释解释为何铁浮屠五年都不能独立成军?”
这下子,众将士都沉默了。
岳绮冷笑道:“你们不出声,是都哑巴了?好,我来告诉你们。
铁浮屠征战沙场,说军功不够那是放屁!你们每个人拿出来,论功行赏都足以在长安购下一座宅子,娶个书香门第的小姐,然后一生无忧了。
升不成军,是因为我家老头子原话说了,‘铁浮屠,勇猛有余,智谋不足。若无大军压阵,只会被分而食之。’
今夜,你们跟我说句实话,不能独立成军,你们甘不甘心?”
若是普通军队,有岳绮说的许多功劳,谁会乐意苦哈哈的当兵呢?
可是这是岳家军,大唐最顶尖的军队之一。在这里的,都是狂沙百战的血性老兵,他们见惯了杀戮、死亡和战争。
这些兵的眼中,没有金银美姬,只有战友间的性命相托,兵将间的并肩作战,以及自己身为岳家军的无与伦比的荣耀!让他们退役,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岳家军只有战死沙场,没有老死床榻!
而独立成军,意味着以后他们的称呼,不再是某某军铁浮屠先锋队,而是——岳家军,铁浮屠!
几乎所有人都扯破了喉咙大喊:“不甘心!”
岳绮也是一样,“没错,不甘心!我一开始说了,有好消息!
这个好消息就是,我相中了一位大才,想要请他来当军师。有了智囊,成军指日可待!”
刚才还质疑岳绮的副官顿时疯狂了,他何尝不想铁浮屠独立成军?
最想的就是他了,因为他做梦都想着有机会再见一次岳帅,好狠狠的给他老人家磕上三个响头。
可是他只是一个小小先锋队的副官,岳帅日理万机,哪里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这是他心底最大的遗憾,可是一旦铁浮屠成军,那他作为副官,在军中的职位就会水涨船高。他就有机会在岳帅的帐下,占上一个席位!哪怕这个席位靠后,可是只要能跟随岳帅,这都不是问题!
于是他疯狂了,“岳将军!您说的这位大才,他……他在哪里?”
“燕国境内,青城大派弟子,百里漠北,此时正与山海司在燕都伏魔。”
“啊?这……这没有诏令,我们怎么能拔营啊?”副官如同一道晴天霹雳打在头顶。
“呵呵,我自有办法,就算强掳,也要把他抓过来……传我将令,设比武场,三天内,决出比武前一百的好手,轻装上阵,去把咱们的军师接回来!”
“是!”轰然一声,三千铁浮屠沸腾了。
远在燕都的百里漠北,此时正看着独孤恭一只胳膊下边夹着一个,好像夹着两只小鸡仔儿似的沈竹和小长生。正要开口打招呼,忽然后颈一阵寒意,让他没忍住缩了缩脖子。
好怪啊,五月份的天,有这么冷吗?他奇怪的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