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漠北见那圣女入城去,便打定主意要跟在后边看看。于是伸手扒住城墙上的砖缝,像蜘蛛一般无声无息的爬上了墙。
燕地此时正是战争时节,各大城中早已实施宵禁,就连燕都也不例外。
百里漠北怕离得太近被那圣女发现,只是远远的坠着,好在圣女一身白衣,在月光下甚是醒目。
他一路躲在阴影处,控制着呼吸,如此小心谨慎,自然是不想打草惊蛇。
好在,圣女并未走出多远,他尾随着跟到了东城坊市,白日里热闹无比,商贾云集之地,此时静谧无声。
突然,圣女停下了脚步。百里漠北一惊,心想我俩始终隔着至少二百步的距离,她是怎么发现我的?
“黄天将死。”圣女口中小声说道。
‘吱呀——’一声,她身边的一间商铺的房门开出一条门缝,里边探出一个小脑袋。
百里漠北借着月光看的清楚,出来的是一个小女孩,瞧着面相稚嫩,眉眼还未张开,似乎瞌睡未醒。
“姐姐,你又大半夜的来做什么?”小女孩揉了揉眼,有些埋怨地嘀咕道。说着,脑袋缩了回去,将门开得大了些,把这圣女让了进去。然后伸头出来左右瞧了瞧,确定没有人,才关上了房门。
百里漠北松了一口气,刚才他还以为自己暴露了,差一点就要远远的跑路了。
虚惊一场之后,百里漠北调整了下气息,又悄悄的凑上前去。将耳朵悬放在门外,好听得更清楚些。
只听见里边两人压低了声音在说:
“这次又来了一批探子,你注意收集情报的时候小心。
这些人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术,燕都百万人中竟然能精准的知道那些是我教的探子。
而且听说这些人为首的那个什么青城派青竹峰主,与燕国朝廷各大官员交情极好,竟然主动给她送钱。
该不是那女子修了什么不得了的媚术吧?”
一道听起来比较童稚的声音响起:“好了,姐姐,我知道轻重,再说他们就算在神通广大,还能怀疑到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身上不成?”
“唉,山海司的名头太大了,盛名之下无虚士,只怕真的能找到这里呢?
若是他们真的盯上了白莲教,恐怕以佛母的神通广大也落不到好,要不是你的病非得指着灵药吊着,咱们也就不待在那个鬼地方……”
“姐,不说这个了吧。你不如讲讲新来的这批探子,都是什么样的?别是些半吊子,来拖我的后腿。”
“放心,这次是肉山罗汉精挑细选出的蛊王,别的不说,起码保命能力还是有点。”
“咦——那个恶心的家伙又搞出什么东西来了,别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吧?而且别出叛徒才好,要不难保不把你我说出去。”
“不能够,他们吃了肉山罗汉的异虫,身体已经有了不为人知的异变。
虽然还有一副普通人的皮囊,但是他们的人性只会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磨灭,直到变成披着人皮的妖怪。
这样的妖物,这些名门正派只会除之后快。他们即使想叛变,也得有人接受。你大可放心。”
“也对,正派修士向来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人要是蜕变成了妖怪,确实不会有人相信他们。”
听到这里,接下来就是两人在闲聊些近况,百里漠北不敢再听,今夜的收获已经够多了,是时候撤退了。
他悄悄的退出这片坊市,然后拔足狂奔,远离了东城。
沈玉衡此时正在房中静坐冥想,到她这个品级,其实睡不睡觉已经不在那么重要了。日常只靠静坐就能恢复大部分的精力。
自从徒弟去做了卧底,她就一直睡不好,如今索性不睡了。这二十多天来,她和百里漠北通过几次讯息,但是最近几天一直没联系,也不知道他现状好不好……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她被惊了一下,然后面露喜色的赶紧接通。
只见荧幕闪烁了一下,百里漠北的脸庞出现在荧幕那边。沈玉衡看见现在徒弟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只见百里漠北的眼窝深陷,双眼遍布血丝,一张脸上也是胡子拉碴的,活像几天没有睡过觉。
“师父?师父?”沈玉衡在百里漠北唤了两声后,才回过神。
“漠北……才几天没见,你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沈玉衡心疼的说。
正所谓一个徒弟半个儿,沈玉衡现在完全是老母亲的心态,见百里漠北这幅鬼样子,属实是让她涌起了自责,当初就不该让他去独闯龙潭!
“先不说这个?现在有个大好消息,说来话长,晚点解释。您老人家赶紧安排人手,要机灵的。
给我重点盯梢城东坊市的一家白记布局,那里边有条小鱼苗,可千万不能打草惊蛇。有了这条小鱼,我非要顺藤摸瓜搞出点大事来!”
说完,问了沈玉衡现在的地址,百里漠北便挂断了通讯。
就在刚刚,他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这圣女在白莲教中的地位肯定不低,只要抓住了她,就能放出消息,引诱一批人来救她。
有了这条大鱼,才能实施他后续的计划,只要白莲教敢来,他就让这些邪门歪道好好看看什么叫战术,什么叫“围点打援”!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这小鱼苗,正好用来钓上白莲圣女这条大鱼,而这条大鱼,又能钓上来许多条大鱼!
百里漠北心里的算盘打得山响,转而又有些可惜。
可惜就在,一来山海司几位大佬不在这里,单凭师父不见得能稳压白莲圣女一头,更别说抓活口了。
虽说达到了隐藏底牌的效果,但是也失去了今夜就生擒这大鱼的机会。
不过凡事有得必有失,百里漠北也不是觉得很亏,毕竟现阶段来看,只要己方处理的好,大鱼还有咬钩的时候。
二来,若是今天就将这白莲圣女抓获,那么只怕他这一批密探就会全被当做间谍。之后再想获取消息就困难重重了。
毕竟白莲教的人也不是傻子,前脚派出了探子,后脚这批探子的长官就被擒住了,要是这里边儿没有猫腻,说出来鬼都不信。
综合考虑,百里漠北认为还是放长线钓大鱼的好。
说回沈玉衡这里,她最近深受朝廷大员的信赖,以清修之人不爱钱财为由,千方百计的拒绝了一些大员的金银攻势,最后还是无奈的接受了一套城北的独立小院作为私人酬谢。
接到徒弟的通讯后,她立刻将徒弟的安排执行了下去。
因为徒弟点名要机灵的,她就只找了些信得过的,办事靠谱的临时荡妖队成员,没有再向外泄露。
等待了一会儿,她找的人纷纷前来,没有因为沈玉衡夜半子时相邀而面露半点不快。
毕竟这可是女财神!将近一个月来,她老人家从朝廷要来的钱比他们一辈子见的都多。
而且最主要的是,她老人家不光能搞钱,发钱还特大方!
临时荡妖队的人都已经习惯成自然,这位那是衣食父母、财神降世、仙女下凡……
谁跟沈真人过不去,那就是跟钱过不去!
沈真人让往东绝不往西,让抓狗绝不撵鸡。
总之一切以沈真人马首是瞻,就算沈真人让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沈玉衡在前厅见客,看人都坐齐了,先是客套了一下:“沈某深夜把大家叫来,打扰各位休息,先在这儿赔个不是。”
众人连忙站起来,一齐拱手鞠躬,有更夸张地一躬到底,却是异口同声的说:“沈真人折煞我等!”
沈玉衡站起来回了个礼,示意众人坐下,原封不动的将百里漠北的要求交代了下去。
众人纷纷领命,只待明天天一亮,就会在东城坊市拉出一道无形的大网。
沈玉衡与这些人打交道的时日多了,只是从容的回答:“此事就交给各位了,只要办的漂亮,各位那份辛苦钱自然少不了。”
众人皆是内心暗喜,面上却说着:“为真人分忧是我等分内之事,真人放心。我们对钱没有兴趣……”
待她应付过这些江湖散修后,这才转回卧房。
她走到门口刚要伸手推门,站在门口却突然心生感应。
猛然转头,只见后院里有个人站在阴影处。
她勃然大怒,低喝了一声:“哪里来的小蟊贼!”袍袖下的青玉小剑已经御气飞刺向来者。
“哎呦我去!等等,师父慢动手,是我!”青玉小剑只见白光一闪,就来到了此人面前,他只好伸出手,强行捏住了剑身,玉剑在他手中一阵颤抖,随时都可能脱离控制刺向他的眉心。
沈玉衡听见声音,急忙收势。玉剑停止了抖动,老老实实的落在了他手中。
来者正是百里漠北,他长舒一口气,自己在白莲教大本营都大难不死,原以为必有后福,没想到只是想给师父一个惊喜,就差点被对穿。
这哪里是后福,后悔还差不多。百里漠北暗暗的想。
“你这孩子,怎么跟做贼一样?溜进我的后院作甚,既然来了就走正门啊。”沈玉衡气道。
百里漠北心知此时肯定不能说自己是想给她个惊喜,毕竟看师父这个又惊又气的反应,显然是真的吓到了。
要是他敢实话实话,没准儿师父一生气,刚才没对穿的现在就得给他补上。
“我走正门了,看你在忙,就没过去罢了。这不是寻思先来等着给您报个平安嘛。没想到您老人家还挺心狠手辣的哈,都不问问我是谁,就一剑劈过来了。”
沈玉衡翻了他一眼,“臭小子,你跟个鬼似的,我不先戳一下,怎么知道是人是鬼?
你看你这幅样子,怎么搞得跟逃荒的一样。脏兮兮的,还臭的要死……唔,这是血腥味?你跟人动手了?伤到没有……”
沈玉衡看见百里漠北没少胳膊没少腿的活生生站在自己跟前儿,本来心都放下了,便忍不住拉开了话匣子。
可是说着说着,注意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立刻又把心提起来了。
“唉,说来话长,我都二十多天没吃过饱饭了,您给我整点吃的,我慢慢说。”
大半夜的,哪里有现成的吃食,于是沈玉衡带着百里漠北来到了厨房,帮着他洗菜淘米弄起了吃的。
百里漠北把这些天的眼见的,耳闻的,亲历的统统讲了一遍,沈玉衡看他讲的轻松,心里却知道他有多不好受,心中有多大的压力。
她三十岁已经出头了,换成世俗女子,此时已经是人生走过一半的路程了。
虽然仙道有成,寿命悠长,脸上也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但是她也年轻过,那时的她,上有师兄宠爱,下有沈竹陪伴,也经历过年少轻狂。
随着时光的流逝,她见过了人心险恶,见过了世态炎凉,渐渐的成熟,渐渐的长大。
她能明白百里漠北的感受,这等惨绝人寰之事,不该让他承受。她希望自己的徒弟能长大——普普通通的成长。
而不是一夜间变成一个心中藏着道不尽许多愁的大人。
但是她知道,这是心结,心结还需心来解。她能做的,只有沉默的倾听,以及尽全力帮助他达成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