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漠北和沈竹对视一眼,取下各自的信件,分别是沈玉衡写给二人的和燕无缺写给百里漠北的。
沈玉衡的信上写到:
徒儿们:
见字如面。
燕都内现有群妖四起,我等青城修士与万禅林佛修紧急组成荡妖队,与燕国大军昼夜搜捕,一时间僵持难下,尔等勿念,且待为师荡涤妖氛自然回返。
在山上须勤奋修行,不要贪玩耽误了正道。为师回来检查尔等课业。
保重。
百里漠北看完,对沈竹说:“这世道不太平了,正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藩国属地乱象一起,只怕更给了大唐出兵的借口。”
沈竹叹了口气:“这我都不在意,只怕师父在外面出什么万一……”
“且放宽心,师父身边有咱们青城一脉的前辈高人随行,想来自保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说罢,将燕无缺的信展开,只见上面写到:
漠北贤弟:
展信安。一别多日,不知你在青城近况如何?
自二月二一别,转眼半月有余。正如你之前所说,推恩令一出,燕王的几位世子纷纷要求裂土封疆,在朝堂之上引出极大的波澜。
大王子自然不愿几位兄弟凭空分润了领土,数次反对,却无奈余下的几位已然形成联盟,其势已成,难以抗衡。
燕王殿下弹压无果,似乎也默许了当前形式。
朝堂纷乱,各大员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我把你的推测跟我父亲说了一遍,隐去了你的信息,只说是我自己的想法。
没想到父亲也是这般看法,与我明言要另做打算了。现在我也不知以后将何去何从。
另有一事,从别处听闻,民间兴起一‘白莲教’,信奉无生无灭白莲老母。
其中有妖人能砍头不死,水火不侵,种种特异,不可言说。
此教兴起极为古怪,似雨后春笋般冒出,听说在诸国皆有信众。
而且我的眼线见其中的高层常出入各世子府衙,加之近来他们的支持者麾下兵马调动异常,我看恐怕再不给他们分封属地,就要上演逼宫大戏了。
风雨飘摇莫过于此,愚兄鲁钝,不知贤弟可有教我?
盼信。
百里漠北没藏着,将信给沈竹看了。等到沈竹也看完,神色颇为凝重。
“呆子师弟,按说这俗世王朝更替与我们这些山中清修之人没什么关系,但我怎么从这其中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啊?”沈竹手指一下一下的点在信纸上。
“嗯,我认为你的直觉没错。依我之见,这无非是叛军与旁门左道相互勾结,谋求利益。
这些个世子,平素看起来地位超然高贵,但那王位毕竟只有一个,若是一人登临大宝,剩下的这些家伙还能有几分好颜色?
心性残忍的,只怕一杯鸩酒便将这些个昔日敌手统统送了归西。
纵然是留下一条小命,也与荣华富贵无缘了。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推恩令无异于戳到了这些庶子的痛痒处。
我猜他们的想法大同小异,无非是先占上一块地盘,然后拥兵自重,欲以武力夺取政权。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明眼人都知道会削弱藩国的实力,但是这些庶子管不到这许多。
毕竟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我估计,这场内乱一定会爆发,即便是封了地给他们,也不过是饮鸩止渴,要不了多久还是会打。
他们尝过了甜头,自然欲壑难填。
别忘了大唐的行政模式,郡县与分封并行,两套班子平时被一方压得抬不起头,好像没什么作用似的,但郡县的官员实际上是大唐打进各个藩国最深的钉子!
裂土之后百废待兴,这些现成的行政体制将迅速的控制底层百姓,都不用他们阳奉阴违,只要将这打成筛子的烂摊子甩到这些个眼高手低的世子手上,就足够他们麻爪了。
这时大唐的军队入场,就好比猛龙过江,打这些个臭鱼烂虾,都不用多,只要出三千甲装具骑,便能横扫一个诸侯国!
这种情况下,想要保持有生力量,自然就要这些超凡者的介入。
可是仙家宗门瞧不上这小摊子,唯有这些旁门左道,平素像过街老鼠一般,急需这从龙之功才能让他们得到庇护和走在阳光下的权力。
所以师父和燕兄弟的两封信,说的其实是一件事。”
一通长篇大论,有理有据的分析,让沈竹也不得不信服。
“那按你说的,师父他们此次面对的其实不是普通妖魔,而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叛贼?”
“没错,有官方替他们藏匿行踪,那里是这么好找的,说不得给这些个世子将军杀急了,还要使些阴私手段来针对荡妖队。”百里漠北凝神思考道。
“小竹子,你给师父回信,叫她不用出力,划划水,装装样子也就罢了。
只待一段时间,自然会有人收拾局面。
我给老燕回信,叫他早点与唐军方面接触,提供点有价值的信息,当做投名状。
山雨欲来风满楼,还是以自保为主吧……”
之后几日,似乎又回到了平常的岁月,只是山中无寒暑,在此之后,百里漠北和沈竹陆续收到了几封来信,沈玉衡和燕无缺各自知晓了其中关窍,主动替百里漠北收集起了信息。
他也因此做到了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
局势可以说一天一变,而他只能被动应变。
好在青城山毕竟是名山大派,世俗间的妖风还吹不到这山间古刹。
终于在大唐689年的早春三月,燕国境内一直被拖延封地的各个乱臣贼子联手举起了反旗。
沈玉衡在燕都内已经滞留了整整一个月,期间总想着找个由头回山算了。
无奈青城山肩负除魔卫道的职责,这些个白莲教的左道行迹飘忽不定,真个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沈玉衡不由感叹,真像漠北说的,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就在她以为这种猫抓老鼠的游戏还要持续一段时日,就惊闻烽烟四起。
此时燕都内,百姓作鸟兽散,有钱的纷纷抢购米面粮油,要为这兵荒马乱的时日做一些避难的准备;没钱的已经收拾好行李,要带着一家老幼逃跑了。
一时间乱象四起,沈玉衡在荡妖队临时盘下的住所出门望去,入眼的净是纷乱的百姓。
大战一起,不知有多少化作路边白骨;又不知有多少将被裹挟,成为卖儿卖女,只为求口饭吃的流民。
沈玉衡是个心软的人,但这是大势,大势不可为,起码人力无法抗衡。
这令她很难受,不禁怀疑起,他们在这里奋力的降妖除魔,想要保护人世平安,但只消一点点的贪婪,对权力的、对荣华富贵的贪婪,就足以摧毁这一切。
真正为祸人间的,不是妖魔左道,而是那些庙堂之上的食肉者的野心贪婪!
食肉者鄙,未能远谋!沈玉衡又想起了百里漠北信中的一句话。
“青城弟子听令,掌教有令!此乃王朝内务,我脉弟子不予干涉,即刻回山,封闭山门!”
此时,有一青衣御剑者自天空飞过,声震四野,连呼喝了几遍,便向青城山飞回。
沈玉衡叹息了一口气。
她明白,青城山是大唐钦点的”天下第一山”,可以说青城山是大唐的青城山。
百里漠北在信中也讲的明明白白,这是大唐对各藩国的谋划。
掌教师兄不想让青城陷得太深,导致对青城产生不利影响。
只能无奈的狠下心,凌空随着远去的身影飞回了青城山。
一个时辰左右,她落在了自己的青竹峰山脚下。
许是近乡情怯,多日未见两位徒儿,她一时间还有些犹豫和迟疑。
她酝酿着见了面该说些什么,缓步踱上了山腰的小院。
只是一打眼,她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原本几间破破烂烂的低矮瓦房,现如今全变成了高大的木屋;原本遍布杂草的土地小院,也都铺上了大小不一的青石板,有几株青草从缝隙中露头,却比之前整洁干净的多。
她惊叹于山间的变化,绕着院子打量了起来。
后院新建起了一个兽栏,里面堆着草垛,半青半黄,里边还有几只剪了羽翼的山鸡,另一侧隔开栅栏,赫然是两只硬毛未全的野猪!
这是搞起了养殖吗?沈玉衡怪异的想。
沈玉衡表情微妙,又来到了院子门前。
缺斤少两的栅栏也被补全了。
而且原本只是用青竹简单围的,歪歪扭扭,杂七杂八,长短不一。
现在通通换上了铁木的细支,长短一致,而且间隔有序,横平竖直。
若说之前的居所那简直就是废墟,现在的居所被改造的井井有条,不由得令沈玉衡汗颜。
她不太注意这方面,一直是有个地方住就行,可以说是邋里邋遢。
她小心翼翼的推开院门,绕了一圈,没见到两位爱徒。
心中正奇怪。就听见山脚下有人声传来,她急忙出去想要迎接。
没想到一出门,就看见百里漠北正凑在沈竹耳边说着什么,而沈竹笑的前仰后合,身子都快要挂在百里漠北身上了。
沈玉衡只觉得一道晴天霹雳,将她雷的外焦里嫩,这怎么一月未见,这两个小的就搞在一起了?!
待得两人走到近前,远远的瞧见了沈玉衡站在院中,沈竹便急急忙忙飞奔过来,恰似乳燕归林,抱住沈玉衡的纤细腰肢。甜甜的叫了声:“师父!”
只可惜刚才的画面对沈玉衡的冲击太大,这会儿也提不起高兴的心思。
嘴角扯出了一个笑容,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句:“好……你俩这是……”
在沈玉衡的脑海里,两个徒弟如此亲昵,携手从山外归来,再加上这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如同仙山小农一般。
一时间什么“夫唱妇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野外苟合”……都出现在了想象中。
百里漠北到了眼前,向沈玉衡行了一礼:“好久不见了,师父。
我俩方才还说您老人家看了咱们青竹峰的变化会不会惊掉下巴,没想到你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还大。
怎么样,这一个月来徒儿们的成果,您还满意吗?”
“哦……哦?哦!满意满意……”沈玉衡闹了个大红脸,心想原来是自家搞错了。
端正了思想。沈玉衡才有心看向了两位徒弟。
沈竹一如既往的古灵精怪,活像个长不大的小丫头;百里漠北倒是变化极大,刚见面时瘦瘦小小的,像个竹竿子乱晃,现在已经有了一眼看去就藏不住的健壮身姿。
原本为他准备的藏青道袍穿在身上就像套了个麻袋,现在已经能撑起双肩,显得更有精气神了。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本来平平无奇的样貌,现在看来也颇有些唇红齿白,英气勃发?
百里漠北没察觉到师父的打量,自顾自的向师父介绍着这些时日他的辛劳成果,其实沈玉衡都已经看见了。
不过忽然听到一件稀罕事,却是百里漠北说:
“我还想最近在门前不远处的小溪里架一个小水车,弄个自来水。”
沈玉衡一脸疑惑,这自来水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