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回到其妹妹主人家提供的暂住的房子里,原地坐下,久久不动。
作为新兵,他的各方面水平都确实不够,毕竟他的出身并没有什么家庭背景,水平过低,进去之后接受极其惨烈的培训也很正常。
其妹端过水来,放在其手边,看着经过一天训练整个人显得麻木的大哥,眼里写满担忧。
“大哥,要不算了吧……外面不是也有人请愿离开这里吗……那也是有官员组织的,说不定比咱们现在这好多了呢?留在这城里又危险,又没有什么……”
就凭他们家,至多就是去当小兵,就是有什么机遇,怕是也轮不到他们,到最后怕不是最多只是成为别人升迁的牺牲品。
他选择的道路,可以说是高风险低收益的代名词。若没有外力胁迫,很难想象有人会选择这么一条路。
“我们已经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们养活得了自己。你不必为我们担心。你只要安心地继续保全自己就好了。”不动的这位很显然不想听劝,不想离开这个他才来了没多久,就已经把险恶扣在他脸上的首都城市。
也可以理解。
“在这打拼以前就是风险收益不对等,现在到了这种时候,还怎么留在这里?”作为在这首都生活的人,他妹不理解,也可以理解。生活在堵路的人的要塞里的人,更了解这要塞,更知道希望的渺茫,更加在情理之中。
“机遇常常伴随着风险。你不必担心。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会随便去冒险的。”他不想讨论这个问题,这种风险过高的东西,讨论只会走向一个方向,没有什么讨论的意义。
“这不是机遇!”他妹比他更清楚,这机会究竟微乎其微到何种地步。
他抬头看看自己的这个妹妹,与他不同,即使只是有钱人家干杂活的侍女,也干净得多,看起来与他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如果他这妹妹真的与他一起长大,想必不会过得这么体面,也不会如此反对他吧。
他何尝不知道希望渺茫,剥削分明无处不在,即使没来过这里,他也知道这种前路九死一生。
但是如果离开,一切又会走向怎样的道路呢?
任何选择都是会付出代价的。代价从不明码标价,他不想冒这个险。
他现在只更相信,他们一直生活在这里,保住他妹妹在这里的侍女身份,他妹妹的未来起码比较具有确定性,他活着可以领军饷,减轻家里压力,他死了就更好了,他家里要是没有了年轻劳力,更加切断回去的动机,一切看起来就走向了更好的前景了。
那他为什么要走呢?
……
如果有的话,谁又不想追逐希望呢。
这种盘算是他想的最糟糕的结果,正因如此,他坚持了这条道路。
即使一开始他也没有抱任何希望,一开始也没有想过奇迹会降临到他身边,但现实真的砸下来之后,失落也是不可避免的。
从来没有机会接触修炼,接触力量的他,在军中专业的教学下努力学习,综合他所能听到的任何一切,竭尽所能地提升自己,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很快地走上了原本不属于同出身人们的高度。
但走上去之后,他才深刻理解为什么不可能。
进化的最复杂的生物永远是食物链的高层,能掌握到先机的往往是拥有更多资源的人。
这只是第一道鸿沟。
好处是有的,他们各有各的圈,全部与他无关,他可以轻易走上努力学习的快车道,不受干扰,用多出来不被社交束缚的时间冲向他的目标。某种程度上,这比资源可重要多了。
而且,他来到如此高度,本身就是与这些有背景的人们共享资源。他们的家人用他来鸡娃,把他放在自家孩子边上作为别人家孩子,他走在这条道路上,可以说基本上全程快车道。
他正站在变轨的快车道上。现在本该是他最好的时段,可是他却无法安心。
他有什么不可安心的呢?他正漫步在奇迹的大道上,走在别人从来不敢想象的大道上。这是与科举近似的快车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正在不经意间受到阻力的对手的协助,他正在全速冲向光明的未来,一个让从科举中脱颖而出的人们都眼红的未来。他的未来一片光明。
他这个没有文化的,哪里通晓代价,他除了目前时局的动荡以外,哪里还看得到别的。这个时候,甚至没有一个代价露头。
这个时候,应该没有一个应该会使他不安的条件露头。
他有什么可以不安的呢?
“你多心了,这些家伙又不是一己之力统领家族,还能因为这种事找你麻烦不成?他们被家族送来军队,早就已经输了一大半了。只要你继续努力,他们这些亲生的在自家家族里还不一定比你地位高呢。”
那教头安慰着这个出身不高的小年轻,他还是很看好这个非常努力的年轻人的。
“没事的,我不会烦这些东西的。”他苦笑谢过教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困境里。
“那你为什么烦心啊?你这可是正处上升期,有什么好烦心的?我要是你,我乐得天天晚上得睡不着。”那教头显然猜不出他怎么回事。
那人沉默片刻,开口问教头:“教头,你觉得,你在这里的立身之本是什么?”
“立身之本?”
“是实力对吧,教头嘛。”不等教头回答,他先自问自答了:“只要教好部队,你的立身之本就非常稳固。”
“也是,实力在哪里都是优秀的敲门砖。”教头结合自身经历,觉得并不准确,但也觉得差不多。
“但实力这种东西,对我来说也只能是敲门砖而已。很明显的情况是,我不可能在这么多资源和知识面都远高于我的人中间站稳实力。”
那人低下头,“但除此之外,我几乎一无所有。现在我确实看起来是上升期,但是实际上,很明显上升期还没开始,脚下支持着我的立身之本就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