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陵,这是朱见济的母后肃孝皇后的陵寝,也是朱祁钰为自己选择的陵寝,位于天寿山,待朱祁钰百年之后,便一起葬入此山中。
在原本的历史上,夺门之变后,朱祁钰不两日便暴死,已经开始动工的寿陵工程也随之停止并且废弃。明光宗去世后朝廷缺钱,遂鸠占鹊巢,在遗址上动工,寿陵由此变成了庆陵。
而朱祁钰则是被按照亲王的规格葬在北京西山,不入明朝十三陵,也是明朝永乐后唯一一位没有进入十三陵的皇帝。
而更为可叹的,是杭氏的棺椁墓葬被人开挖而出,也不知安葬在何处,或许遗体直接就弃于荒山野岭,为野狗飞鸟吞噬也不一定。昔日易储埋下的因,终究会结出恶果来。
明朝旧仪,准确地说是朱元璋时期,凡谒祭陵庙,于每岁正旦、清明、中元、冬至及每月朔望,本署官供祭行礼。
不过明人真正重视且比较隆重的祭祀之日,一年只有三天,所谓“上陵之祀,每岁清明、中元、冬至凡三”。
清明祭祀,源自上古时代的祖先信仰与春祭礼俗,是中华民族最隆重盛大的祭祖大节,不必多说。而其他两日,就有得说法了。
明嘉靖时期,礼部尚书夏言,就是被严嵩斗倒的那位,他认为“中元俗节,事本不经。往因郊祀在正首,故冬至上陵,盖重一气之始,伸报本之义。今冬至既行大报配天之礼,则陵事为轻。可罢冬至上陵,而移中元于霜降,惟清明如旧。盖清明礼行于春,所谓雨露既濡,君子履之,有怵惕之心者也。霜降礼行于秋,所谓霜露既降,君子履之,有凄怆之心者也”。
自此之后,明朝祭祀之日,变成清明、霜降、冬至三日。
历来皇室对中元节就不甚重视,反倒是民间百姓要更在乎一些。朱见济此番拜祭,自然是不管这些,这中元节是母后去世之后第一个重要祭日,任谁也说不出错处来。
此行,朱见济虽说以拜祭母后为名,但是来到天寿山之后,首先拜祭的并非寿陵,而是长陵、献陵、景陵,它们是文仁宣三宗的陵寝,是朱见济的太太爷爷、太爷爷以及爷爷。
清晨陈祭仪毕,皇太子朱见济由东门入,就殿中拜位,皆四拜。少前三上香,奠酒,读祝曰:“园陵始营,祭享之仪未具。今礼殿既成,奉安神位,谨用祭告。”遂行亚献、终献礼,皇太子以下皆四拜,执事行礼皆内官。
必要的流程走过后,朱见济对众人道:“本宫想要和母后独处些时日,尔等先行退下,在外面听候差遣。”
众人纷纷退下不提。
香烟缭绕,一些香足有丈许长,成人大腿粗细,点燃之后,殿内彷如云间仙境,就是有些呛人。
不远处的诵经声细碎悠扬,僧人们好似不会口渴一样,自仪式开始至而今,也有小半个时辰了,察觉不出半点颂声的变化。
朱见济跪坐在蒲团上,面对着以杭皇后为原型的塑像,久久无言。大脑似乎陷入了空冥状态一样,双目微闭,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用通俗一点的言语来形容,就好像死机了一样。
朱见济不知道自己跪坐了多长时间,只知道身前突然传来细微的异动,还伴有着微弱的呼吸声。若是平常时候,朱见济不见得能够察觉出来,但是身处这种状态,朱见济好像对周围一切都没有感知,可是意识却无比警觉。
当朱见济睁开双眼看时,眼前空无一人,朱见济并未亲自去看,也不曾惊扰此人,作为太子,避险是他的第一选择。
朱见济徐徐起身,离开大殿,外间的孙震见得朱见济外出,迎上来问道:“殿下拜祭结束了吗?”
朱见济低声道:“大殿之内,也不知道是老鼠还是其他,似乎有些奇怪,你选几个人进去查一查。”
孙震闻听此言,初而惊讶,随之惊喜,不迭道:“属下遵命。”
而听说朱见济此言,负责镇守寿陵的太监张可就是完全另一番心态了。知道太子殿下将来拜祭,自己昨晚已经着人好生检查过大殿,便是苍蝇也尽数赶走了,还令人镇守在外,便是蚊子都飞不进来,按理来说不该有这等问题才对。
张可连忙道:“小人愿和孙将军一起入内搜查。”
朱见济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想要将功赎罪,但是毕竟瓜田李下,还是莫要掺和了。“公公只管把守在外,莫要让内中之人逃出来便是。”
张可干笑着答应下来,一边让手下众人分散开来把守大殿四方,一边则是想着如何赎罪。本来镇守皇陵就是苦差事,捞不到多少油水,因为搜查监管不严,置太子于危急之间可太难受了,朱见济倘或因此而怪罪下来,指不定就直接被赶出宫成为平人了。
张可紧张兮兮地看着进入大殿的孙震等人,一双手不知道放在何处,搓搓这里搓搓那里,担心得不得了。
朱见济安抚道:“说不定只是一只老鼠呢,公公无需挂虑。”
“那也是小人失职,不曾灭尽鼠患,以至于惊扰到殿下,妨碍到肃孝皇后圣灵。”
“鼠类通灵,民间称之为灰仙,指不定是母后在天之灵,托之有所告。”
张可陪笑答应,都道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宽厚仁德,只愿真看见老鼠后也能够如此宽容。
不多时,孙震果然提着一只肥硕的灰鼠出来,足有手掌大小,北方老鼠能够长到这个地步,属实是少见,看来这大殿内的祭品被它偷吃了不少。
“这大殿不在小,贡品不断,油水多着呢,指不定还有多少硕鼠藏着里面,好生搜查一番,谁知道老鼠在里面有没有下崽。”
“至于这只老鼠”,朱见济看了一眼老鼠,满是厌恶之情,仍然道:“毕竟是清净之地,不好杀生,先捉进笼子里,到陵外另行处置。”
孙震依言而行,让人将老鼠先行捉住,自己又进入殿内查看。
张可听朱见济说得这番话,也不知道朱见济是不是在指桑骂槐,一个字都不敢说,毕竟是自己失职,挨一顿臭骂总比被贬职甚至是入狱好吧。
看来就是这么一只老鼠,正在张可暂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大殿内中突然传来孙震的喊声,“有刺客,莫要放走了他!”
张可霎时间双腿发软,险些躺倒在地,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声道:“小人绝无暗害太子之意呀!”
想不到竟然真的藏有人,朱见济一方面庆幸于自己的警觉敏锐,另一方面则是好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去管求饶的张可,高声道:“孙震,抓活的,不得有误。”
“诺!请殿下放心,便是罗汉下凡也休想在我手上逃走。”殿内的孙震拍着胸脯保证道。
但是,事情的结果并不像孙震所保证的那样,十几个东宫侍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竟然还没有拿下里面的人。
听里面的声音,“刺客”,暂且这么称呼吧,他爬上了横梁上面,身手挺敏捷的,甚至于朱见济还不时听到有侍卫哀嚎之声,该是踩漏了从横梁上面摔下来。
不会吧,朱见济简直难以想象。东宫侍卫哪一个不是从万军之中选拔出来,竟然连小小的刺客都处置不了。
朱见济忍受不了了,不管身边人的阻扰,推开殿门看去,横梁之上果然有一个瘦削的身影不断腾挪身形,正面对抗他绝非东宫侍卫的一合之敌,但是凭借着瘦弱的身躯,狭窄而又贯穿四方的横梁成为了他的主场。
看这步法,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走这里了,熟门熟路,看得朱见济叹为观止。
孙震靠近而来,解释道:“殿下,此人身在横梁之上,属下本想要以弓弩射落之,谁知他屡屡往佛像旁躲闪,属下这才——”这里的佛像,可是以杭皇后为原型塑造的,孙震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误伤佛像呀!
张可尾随朱见济身后,此时也进入殿内,看见腾挪不止的刺客,认出身份,眼里冒出火光来,几乎是怒发冲冠,忍不住破口大骂,“王二愣子,前些日子看你可怜,刚放你一马,不曾想你今天还敢来盗用贡品,是觉得自己有九条命不够死的吗?”
朱见济闻听张可此言,眉头微皱,好家伙,还真的认识,这张可也未免太胆大包天了些。而孙震更是怒不可遏,“早就看你这老贼不是啥好人,果然敢与刺客合谋暗害太子。”说着,就要动手捉拿张可。
朱见济叫住了孙震,此事该是有隐情,看向张可道:“张公公,这贼人你认识吗?”
张可复跪拜下来,一五一十道:“此贼原是三万卫下军户,不知怎的流窜至此,纠集百十个孤孩,栖息在附近破庙内,附近村民百姓可怜他们无依无靠,时常送些吃食,方得不死。小人也常赐予不合供奉的差果并虫米给他们,然此辈不修恩德,全无仁义可言,屡屡来偷取贡品,罪无可恕。请殿下准许小人亲自擒杀此獠。”
三万卫,明朝卫所众多,朱见济在脑海中思索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记起来这三万卫似乎是辽东那边的,归辽东都司统辖。辽东距离北京可是不近呀!千里迢迢,就过来当山贼吗?
听张可这么一说,朱见济突然对那百十个孩童很感兴趣,想要知道他们是怎么聚在一起的,又是因为什么而成为孤儿的。当然,最后的最后,既然遇上了这帮孤儿,顺手送去养济院也算是一门功德。
朱见济问道:“那帮孤儿如今在何处?年龄几何,男娃多还是女娃多?”
“此辈就在五里外的牛头山上,那里有一座废弃的土地庙,他们就住在庙里。至于人数上百,具体多少及男女分别这些小人不甚明白。”
“闲着也是闲着,公公可妨带本宫前去一趟。”
张可顿时傻眼,孙震连忙道:“殿下,此番出行不过数百人,贼人人数未知,是否暗藏凶器也不知,若是贸然入贼窟,恐生异变。”
朱见济目光横扫向孙震,淡淡道:“你的意思是说,数百身强力壮的东宫侍卫,会胜不过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吗?”
孙震坚持本心不改,道:“属下身负守卫重责,绝不可置殿下于危险之地,殿下若是准备安置此等孤儿,属下尽可效劳,殿下不必亲自走一趟。”
看孙震的这个架势,朱见济也觉得自己说服不了他,闹大了朱祁钰还要骂他惹事,遂道:“既然如此,你今日先行往那牛头山一行,待处置妥当后,明日本宫再去,如此可乎。”
孙震仍旧迟疑,朱见济反问道:“该不是料理这帮手无寸铁孤儿,你一日之内完不成吧!”
孙震无奈,只得答应下来,但是他心里想的内容却是今日将那牛头山的孤儿一网打尽,尽数押送至太子殿下面前,如此也不至于让殿下亲自往险境走一趟。
孙震这边解决了之后,朱见济看向房梁上面的刺客,嗯,之前张可叫的好像是王二愣子,不过估计这帮人没有什么正经名字。
“本宫乃是大明当今皇太子朱见济,特赦汝无罪,并命汝为牛头山安抚使,招抚流民,不然天兵一至,刀兵之下绝不留情。”
孙震听到牛头山安抚使这几个字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农民起义军设立的职位都比这个强。被朱见济狠狠地瞪了一眼后,孙震死死咬住自己舌头,不敢再笑。
那人不为所动,朱见济看向张可,意思再明显不过,快点帮忙说话。
张可顿时一个激灵,出面道:“太子殿下恕你死罪,还不赶紧滚下来谢恩,爬在上面当真以为没有人能够治你是不是,一旦万箭齐发,你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
“你想要看到你的那些弟妹们被杀个一干二净才罢休吗?”张可复道,用出了最狠的一招。
终于,这人不再抵抗,自房梁上跳下来,跪在朱见济跟前,也不说话,就是直直跪着而已,一双眼睛看着比他小许多的朱见济,满是不屈。
张可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在此人后背,按着他的脑袋道:“磕头,磕头呀!”
而此人也是生性倔强,张可一脚可是实打实地踢上去的,朱见济看着都疼,但他愣是不喊一声,只是用锐利的目光看向朱见济,“你当真会放过我的弟妹们吗?”
“你弟妹们的生死,不取决于我,而在于你。”朱见济淡淡地回了一句,没有过多回答,转身对孙震道:“帮他洗浴一番,尽快上路。”
孙震依言行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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