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龙镇,金鳞村。
寒风凄切,今天的冬天没有雪,却也是格外的冷。
村外一片早已凋敝的小树林中,树干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
小道上,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孩童,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的模样,却不知为何会独自一人在户外乱跑。
孩童身着一件大红袄,脚踏虎头鞋,但这鞋与袄比起他娇小的身躯,明显偏大了许多,根本不合适。
这其中的道理也很简单,但凡是穷苦人家出身的都懂。
定是这孩子家里穷,买不起衣服,只能穿自己哥哥姐姐剩下的衣服,所以才会如此不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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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步伐异常缓慢,走路一摇一晃的,看起来十分不稳。
这不止是他年纪太小,或天气太冷的缘故,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孩子先天不足。
这其中有两种可能:一是这孩子尚在娘胎之中时,孕妇没有调理好身子所导致的;第二种便是这孩子的父母,在生他的时候年岁都已经偏大了。
事实上,这孩子二者兼具,所以从出生之日起,他今后的生活都要比寻常孩子艰难很多。
不过,这孩子如今只有两三岁大,却是体会不到这种心酸。
他正绕有兴致地往树林中跑,似乎对外头的一切都十分好奇。
也算是无知者无畏,他看中了林中一棵有十来个自己高的歪脖子树,扑腾着手脚便要往上爬。
这棵树的树干长得很歪,与地面贴得很近,斜向上而生。
所以孩子虽然爬得十分吃力和辛苦,却真的一点一点爬了上前。
树干并不粗壮,越往上越细,随着孩子攀爬的动作和下压的重量不停抖动、摇晃,似乎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
可孩子年纪太小,根本注意不到危险,仍在继续向上攀爬。
他一直爬,瘦弱的树干终于支撑不住,咔的一声断裂。
孩子从树上坠落,脸上不带任何惊慌,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若是摔到了地上,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便在他即将落地之时,一股无形的力量不知从何而来,将这个孩子包裹住。
孩子漂浮在空中,没有受到一丝伤害,他还好奇地拍了拍手,似是觉得十分有趣。
紧接着,他听见了稀碎的踩雪声响,扭头看去,身后缓缓走过来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
墨寒生伸手托在孩子的身下,将他轻轻放在了地上。
这个孩子似乎并不怕生,看见墨寒生以后没有任何惊慌,还对着他一阵乐呵。
墨寒生并非是刚好路过才救下了这个孩子,他在这片林中已经驻足了数个时辰,一直都没敢进村。
这孩子从一进入树林,便被他看在了眼里。
“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何会一个人在此?”
孩子回头伸手一指后方:“家,墨,墨……”
他年纪太小,似是还不太会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从嘴里蹦出几个字。
不过墨寒生能看懂,也能听懂。
他小手所指的方向,正是金鳞村的所在。
而金鳞村姓墨的人家只有一家,除了自己家,还能有谁?
这个孩子,果然是……
墨寒生蹲下身,挤出一丝微笑,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和善一点。
“你爹叫什么名字?”他看着孩子身上十分眼熟的衣物,心中隐隐已有猜测。
熟料,孩子呀呀张口,却是说出了几个让他心惊的字:“爹,爹,墨,墨鱼。”
什么?
墨寒生心中一惊,随即又安慰自己,定是这孩子年纪太小,所以分不清人,才会乱说。
他勉强笑道:“墨鱼是你爷爷吧,你爹应该是墨大春吧?”
谁知,那孩子听到的墨寒生的话,立即摇了摇头,用手指比划着:“墨鱼,爹;大春,哥。”
他的口齿虽有些含糊不清,眼神中却没有一点迷茫与困惑,似是对此事十分肯定。
墨寒生还是难以相信,又追问了数遍,得到的答案仍是与之前一模一样。
他怔怔看着这个孩子,目光十分复杂:“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孩子想了想,掰着手指道,“墨孝。”
“墨孝,墨孝,孝,孝……”墨寒生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觉得这一切真是荒唐讽刺到了极点。
他遥遥望向金鳞村的村尾。
母亲,你也在怪我不孝吗?
从自己离家到现在四年不到的时间,以这孩子的年纪,算上怀胎的时间。
你们是在以为我死后没多久,便决定怀下他的吗?
墨寒生突然想起了那名茶铺的老伙计,他最后对自己说过的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不可取代的。
这个孩子,便是你们用来取代我的吗?
墨寒生心中无比悲凉,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这一趟回来,究竟还有何意义?
“叔,叔叔。”孩子望着突然陷入了沉默,神情十分怪异的墨寒生,不由喊出了声。
墨寒生怔怔看向他,心里苦笑:这个称呼,不对呀。
他突然对孩子道:“你喜欢吃糖吗?”
孩子眼睛一亮:“糖,听说,好吃。”
墨寒生一愣:“你从来没吃过糖吗?”
孩子摇了摇头。
墨寒生想起了那个爱往自己的马脸上涂抹廉价胭脂的大嫂,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怒意。
果然不是你自己的孩子,所以便对他这般刻薄苛待,穿的也是你儿子的旧衣服旧鞋,是吗?
墨寒生拿出一颗白色圆润的丸子,送到孩子嘴边。
孩子没有任何防备,张嘴啊的一声便将这颗“糖”吃进了嘴里。
他一阵咀嚼,很快便哭丧了脸:“苦~”
他张嘴便要将这嘴里的碎渣吐出来,可不知为何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那颗“糖”变成液体,流进腹中,并化作看不见的药力,融入了他的身体百脉之中。
墨寒生心道:吃了这颗苦糖,希望你今后的人生,再也不用吃苦。
做完这些之后,墨寒生心中仍抱有一丝侥幸,童言无忌,或许真是这孩子弄错了也说不定。
他打算偷偷潜入村子,悄悄去将此事弄清楚,别自己一阵伤感,到头来只是误会一场。
他刚要将孩子送回村,却听前方远远传来一道喊声:
“小叔。”
小道上,一个面颊粉嫩,十岁不到的少年快步走来,眉宇间与当年还很相似。
穿着大红袄,虎头鞋的墨孝应了那少年一声,回头已不见了刚才那个叔叔的身影。
潜入林中的白色身影黯然离去,这称呼十分耳熟,却不是在叫他,如今早已不属于自己。
少年一把将地上的墨孝抱起,笑道:“小叔,你可别乱跑了,再跑远一点,我可就闻不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墨孝呵呵地笑。
孩子忘性大,早已将那个喂自己吃苦糖的怪叔叔抛之脑后了。
少年抱着他正要回返,粉嫩的鼻头突然一阵抽动,用力往空气中嗅了嗅。
他突然冲着树林中大喊:“小叔,是你吗?”
“小叔,你回来了吗?”
“小叔,你在哪儿?”
林中静如空穴,没有一丝回应。
怀中的墨孝很是不解,自己明明一直就在这里啊。
少年喊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回应,还以为是自己太过思念弄错了。
他静静看着树林发了一会儿呆,便抱着自己的小叔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