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草萋萋,暮色沉沉。鸟雀旋圆,竞相南飞。惊觉水冷,始知岁寒。转眼之间,秋去冬来。
本是熙熙攘攘、人喊马嘶的玉门镇,却因为较早到来的第一场大雪,变得清冷萧条。背靠玉山仙门的这座城镇,似乎在日夜不停地落雪中静谧安眠。雪地中偶有行脚商人留下的零星脚印,须臾之间也被冬风用层层雪花掩盖上了。就是在这样的小镇之中,一位戴着斗笠的年轻人,正顶风冒雪,徐徐前进。
夏元清独自穿行在玉门镇中,在漫天风雪中,蓦然停下脚步,伸出右手掸了掸斗笠上的些许霜雪后,又扶住斗笠,微微抬头远眺,目之所及,一座座大山的轮廓,当即出现在视野之中。夏元清袖中左手,则不由得握紧了一枚长约三寸的小飞剑——来自师父的传信飞剑。飞剑内书:“宗命既成,早日回山”。若是从前,如果没要紧事,天纵峰极少发出剑令,想来是离山太久,师父也有些挂念自己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此次宗门任务耗时将近三年,也不知师父是否依旧安健,两位师兄们是否已经回山。
夏元清想到这里,不免心中激动,正当准备加快脚步,再度启程时,一袭青衣却快速从他身旁掠过。明明是迎着风雪,但雪花就好似都躲开了他,从未在他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再看脚下,那位青衣人看似是在雪地中飞速奔跑,却又踏雪无痕。
贴地低飞,法相初成,身不着尘。至少是天境之上,夏元清当下在心中做出判断。似乎此人年岁不大,前进方向亦是玉山方向,莫不成也是为试剑大会而来?
念及此处,夏元清不再言语,一拍腰间长剑,长剑出鞘,剑尖指前。夏元清一跃而起,平稳落于剑身之上,乘风而起,御剑飞去,只留下一声剑鸣于风雪中回响......
......
玉山山外天寒地冻,风雪连天,可是玉山山内却又是丝毫不受影响,宗门内灵气飘散,氤氲在青山秀水之间,波光流转之下,山光明媚,水色潋滟。玉山的四季皆是碧空如洗,千年以来,从未沾染风雨霜雪,仿若人间仙境。
玉山华阳峰上,今日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青簪青衫青节仗,来人赫然便是青竹君。
柳温相迎,携华阳诸位弟子于青石道侧、迎客松前,拱手见礼,朗声问道:“青竹前辈所来为何?若为试剑观礼,玉山剑宗当欢迎之至。”
柳温略有诧异。青竹君来历神秘,极少出现与大众视野之中,曾有人传言,青竹君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亦有人笃定,青竹君是为丰神俊朗的年轻公子。可是不想,今日一见,青竹君竟是个男装打扮的女子!青簪束发,面如敷粉、五官柔美,衣袖宽大,完全盖住了青竹君形体,青衫为底,外披浅绿翠纱袍。一根九节竹仗系于腰间,竹仗顶端还绑着如剑穗一般的紫色绳结,随同纱袍一起于空中飘舞。
青竹君欠身微笑还礼,用中性声音答道:“受玉山剑宗天纵峰故人之邀,前来观礼。”
“不知是天纵峰哪位师兄弟?”
“天纵峰首徒。”
“竟是项兄故友?不过早在一年之前,天纵峰诸位师兄弟便身负我宗要务,已出宗门,至今未归......不知前辈于何时何地受邀,可有凭证?”
青竹君正欲作答,却听得华阳峰顶传来话语,声若洪钟:“徒儿不可无礼,既是受天纵峰所邀,自然为我宗上宾。青竹君负盛名久矣,又岂会信口开河?”
声音源自华阳峰主——万古尘。
柳温垂头应声,即向青竹君赔礼:“前辈勿怪,宗门律令,谨行慎守,又值试剑在即......”
青竹君一边阻止柳温,同时亦向华阳峰顶高声回应:“多谢万天君,天君威仪凛然,真是让我辈钦慕。”
传闻柳温为人中正刚直,恪尽职守,一丝不苟,果然如此。
“还不带客人去休息?”
“弟子领命。”
随即两人一前一后,移步玉山客舍。一路感受着微风从前方丽人处送来的轻柔飘香,向来言谈合礼,举止有节的柳温,也有些心猿意马。
“柳兄,你我二人年岁差距不过寥寥,就平辈论交如何?”
“前辈高才,名满天下,修为又远胜柳温,柳温何德何能......”
“不想华阳高徒竟着相于区区虚名?”
觉察到青竹君停下脚步,柳温回头,正好迎向青竹君的微微一笑。柳温发现,立于自己对面的这位佳人,眼角似有柔光流转。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柳温一时之间有些痴愣。不过一瞬,便回过神来。
就在此时,青竹君突然发问:“柳兄,我且问你,天纵峰主门下,总共有弟子几人?”
柳温心神未定,下意识脱口而出:“只有三人。”
“柳兄确定,冯峰主只有三名弟子?”
“当然了,莫说是玉山剑宗,就是整个中土也是人尽皆知。天纵峰主收徒授业要求极高,时至今日也只收了三名弟子。”望着青竹君略有凝重的神情,柳温有些许疑惑。
“无事,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只是想多知悉些...项...项兄的宗门情况罢了。”青竹君随即迈步越过柳温,继续走去。与此同时,一片青翠竹叶,悄然飘落在了柳温肩头,之后竹叶就似乎凭空消失一般,不见踪影,从头到尾,柳温没有一丝察觉......
......
师父在主峰闭关,两位师兄仍未回宗?
在问过巡山弟子,护山长老后,夏元清不由有些吃惊。
天纵峰上,摘星楼里,夏元清孤身一人,立于厅堂之上,他望着演武厅正中央挂着的画像,感到有些疑惑。画中所绘,正中乃是师父冯天纵,后首立着三位弟子,左右分别是大师兄项苍、二师兄屈灵均,自己则是立于中间。
明明是师父传书于我,嘱咐早归,可为何如今天纵峰除去自己,竟空无一人?
夏元清从楼里走出,在青石台阶上席地而坐,不时托腮思考,复而起身,在楼前左右踱步。夏元清隐隐感觉一丝不对劲,这次试剑之比,不会那么简单。他又拿出了那枚剑令,若非字迹与师傅无二,夏元清几乎认为这是他人诓骗自己回宗了。
罢了,还是先等师兄们回来,再做问询。
百无聊赖间,又回到演武厅中,最终拔出腰间长剑。剑风凛冽,如北海冰结之处至寒冬风;剑光清冷,若昆仑那一泓不冻山泉。
剑名“澧水”,沅芷澧兰,上善若水。
夏元清舞动手中长剑,剑影幻化成道道澄澈流光。此刻夏元清身形竟似被水流环绕,仅仅只是演练基础剑法,每次撩挑劈斩,却如同千丈瀑布,以万钧之势倾泻落地。
“元清哥哥!”山脚下突然传来一声喊叫,声音悦耳好似百灵婉歌。
夏元清向山脚望去,只见山道之上,一名模样娇俏的少女,正向着天纵峰顶,溯阶而上。少女身影活泼得如同一只粉色小灵雀儿,在山间小道中翩跹曼舞,绯红色的衣裙,衬托得那张盈盈笑脸愈加可爱。不多时,少女便已然奔至夏元清面前。
“元清哥哥,凰儿可想你啦!”
“元清哥哥,出游一年有余,可有思念凰儿呀?”
“元清哥哥,许久都未回音讯,凰儿可是生气啦!”
面对娇嗔少女的连珠快语,夏元清收剑归鞘,重新将其别至腰间后,伸手在凰儿头顶上轻轻地揉了揉。
“凰儿乖啦,我当然也思念凰儿,这不就回来了吗?”
凰儿亦歪着脑袋,像只乖巧的珍珠鸟儿,顺势向夏元清掌心蹭了蹭。猛然间,凰儿脸色一变,担忧道:“元清哥哥,你的修为......灵力溃散仍在继续?”
“凰儿无需忧虑,我在外游历期间,早已觅得些许眉目,很快就能解决。”
“唔,那就好,元清哥哥可不许欺瞒凰儿。”
两人皆是冯天纵外出游历时期,从山下带回来的。年岁相差无几,又是同期入门,一起长大,两人虽非血亲,却情如兄妹。不过凰儿体质特殊,天纵峰所授剑法并不适合她,转而拜入了朝露峰。
在两人谈论期间,一枚花瓣,乘着紫色流光,在空中打着旋儿,向着两人飞来,凰儿捧在手心,轻轻一捏。
“师尊似乎有急事,要召集朝露峰弟子,凰儿要先回峰去了。”凰儿抬头,一脸沮丧与不舍。
“早些去吧,我晚些再来寻你。”
夏元清早已从地境圆满跌落至初阶。灵力溃散,通常只有两种原因:道基不稳,强行破境抑或遭受酷烈反噬,而夏元清自己却是原因未明,两者皆非。其次,在远离宗门时,灵力溃散几近停止,只有越靠近宗门,灵力溃散愈加酷烈。溃散来源,直指宗门......
自己实在想不明白,宗门中为何有人要以这种手段对付自己。自己必定要查明真相,护佑身旁亲近之人。
夏元清望着凰儿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由得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