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闯逝去,这一桩因果就此作罢。不过还有辛剑子的遗愿未曾了结。
当初他继承辛剑子遗产时,答应了对方三件事,其中只有天海剑派内的那一件完成,如今正好看看他的的后人。不过在去之前,还是想听听晏朝这个地头蛇的看法。
“晏盟主,你们接触辛氏后人也有些时日,不知有何结论?”
当初李闯定居赤铜山,正是为了近距离接触辛氏后人。之后晏朝将此事接过,也当做一件大事来办,种种细节都亲自过问,对其中内情极为了解,稍微斟酌下语言后便答道:
“六百年前的辛氏,确实是崖州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更因铸剑绝技,在九州都备受推崇。不过辛氏之主愚钝,过早卷入天下纷争,大乾立国后遭到清算,嫡系族人死伤殆尽,侥幸逃脱的族人散落崖州,大多以铁匠身份谋生。然而在十多年前,崖州王为抵御新唐强军,强征州内所有铁匠打造刀兵。这一战之后,可以确定身份的辛氏族人就只剩这一支了,以俘虏身份成为赤铜山匠户。如今这支辛氏人口还算兴盛,六房子孙各有小算计,总体还算良善人家。”
姜鸣点头示意知晓,化作一道剑光消失不见,老迈的晏朝本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失落地叹息一声,没有开口。
三日后,姜鸣带着一位七八岁的小童,再次出现在晏朝面前,留下《天罡乱风大法》的筑基篇和两截黄阶灵物阴风木,继续踏上云游九州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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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洲湿热,又多密林,催生各种毒虫毒瘴,历来人口稀少。为了生存,大多数山民都以宗族的形势聚集城寨。
春日苦短,年轻强壮的汉子都要入林捕猎,妇女们在寨子周边的田地劳作,连上了岁数的老人,也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位老婆婆正在翻晒外面采回来的野菜,旁边的空地上突然出现一位年轻的后生。他身上套着半脏不新的麻衣,背着硕大藤筐,黑红脸庞上印着一朵火莲花图腾。这是标准的蛮洲打扮。
“娭毑,可否讨一碗水喝?”那年轻后生掏出一个精美瓷碗,笑吟吟地递了过去,只是声音有些嘶哑。
老婆婆未做多想,熟悉地接过瓷碗,转身向着屋檐下的大水缸走去,显然见惯了讨水的旅人。别看她上了年纪,脸上皱纹都成沟壑,走起路来依旧矫健,麻利地走到水缸前,舀了满满一碗水,还顺手扯了几枚挂在窗棂的红果果。
“娃子,寨子里水苦,拿果子冲冲味。”后生道了声谢,猛喝了几口清水,又嚼了两颗果子,回味全是甘甜。
只见这后生喝了大半碗水,又将剩下的装入腰间葫芦中,与老婆婆攀谈起来:“娭毑多岁了?”
此时老婆婆又从屋内搬出一箩筐杂粮,在太阳地下挑挑拣拣,随口回道:“七三岁。”
人生不过百年,在穷山恶水的蛮洲,七十三岁绝对是高寿。
后生笑了起来,脸上满是羡慕:“我阿嬷要是跟娭毑一样就好了!”
这样的夸奖让老婆婆很是受用,脸上流露着幸福的笑容,毫不吝啬地传授经验,什么多走路、少卧床、勤下田、少吃药、子孙孝、媳妇贤,洋洋洒洒一大堆。
后生频频点头,像是将这些都记了下来,然后又问:“娭毑还有什么愿望未了?”
老婆婆笑了笑没有说话,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她对如今的生活非常满意。
后生不死心,又追问了一遍。老婆婆想了一下,终于说:“要是有一口深井就好了。寨子里水金贵,到了旱季连山湖都干了。伢他爹就是跟老豹寨抢水时受了伤,才早早去见兽神的。”
“深井么?”后生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在老婆婆惊诧目光中,方才盛水的瓷碗悠悠地飞了起来,落在院子里空地上,直接掉进土中。
地面瞬间多出一个水缸粗的黑洞。老婆婆上前查看,被洞中喷涌而出的泉水浇了一脸,还有部分直接冲进了嘴里。
“是甜的!”她惊喜地欢呼,赶紧回身望向刚才的后生,可哪里还有人影。只能虔诚地半跪在地上,口中不断呢喃:“兽神显灵了!兽神显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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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州河东郡,元江在此地绕了个弯儿,孕育出肥沃的土地,同时也带了人们的噩梦——水患。年年决堤的元江水,让郡中百姓苦不堪然,日子过得极其艰辛。
也正是天灾与人祸并立,不堪忍受的李天王举起反旗,带领三千河东儿郎席卷天下。如今唐国已立,李天王成为禁忌无人敢提,河东郡声名最盛之人,当属战王孔平戎。
昔日唐皇论功,孔平戎位列第二,仅次于出身阳洲的谋臣计无量,被封为战王,实为武将中第一人,统帅天下兵马,地位尊崇。
然而孔平戎却在天下太平后主动上交兵权,毅然离开权利中心神都,回到家乡河东郡养老,此时他仅有三十七岁。
如此还不罢休,孔平戎又将唐皇为其兴建的千亩战王府交给长子打理,自己却在城外建了座庄子,收留三千河东儿郎后人,平日里教授他们识字练武为乐。
这日,孔平戎用罢午膳,正坐在院中竹椅上闭目养神,忽有一八卦道袍的年轻道人出现在他对面,熟练里端起木桌上水壶自斟自饮。
孔平戎敢称武将第一,本就是位武道宗师,可直到道人斟茶时才察觉,双目中陡然冒出寒光。
“好茶!战王好雅兴!”道人见孔平戎察觉,举起茶杯微微向他示意,然后一饮而尽,好似在自己家一般。
见道人似乎无恶意,孔平戎心中稍定,轻声问道:“不知道长从何而来?来我山庄又有何贵干?”
“贫道南海散人,正为战王您而来。”道人朗声回应,一派仙风道骨。
“噢?本王不问仙神,只信手中长剑,却要让道长失望了。”孔平戎却把道人当做打秋风的出家人,言语中有些不客气。
“世人皆言战王淡名利、众节义,实为当世道德楷模。可为何贫道所见,不过是未老先衰,沉沦在悔恨与痛苦中的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