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台下,有一不起眼的听客。听着李贽的离经叛道之言,那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随后悄悄退出了人群。
回到县城,临近日落,几名下属才姗姗前来汇报安排给他们的任务。
“队长,这是近半年来,我们收集到的李贽学说。”
领头人接过厚厚的一本汇总,随即翻开瞧了瞧。
正治方面,李贽以“异端”自居。针对当时官学和知识阶层独奉儒家程朱理学为权威的情况,贬斥程朱理学为伪道学,提出不能“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诗文多抨击前七子、后七子复古之主张,认为《西厢记》、《水浒传》就是“古今至文”。
(注:前七子是弘治、正德年间(1488—1521年)的文学流派,成员包括李梦阳、何景明、徐祯卿、边贡、康海、王九思和王廷相七人。后七子是嘉靖、隆庆年间(1522-1572年)的文学流派,成员包括李攀龙、王世贞、谢榛、宗臣、梁有誉、徐中行、吴国伦、余日德、张佳胤七人。)
李贽颇好史学,其晚年根据历代正史纂写了《藏书》一书,又广泛收集明代资料撰写《续藏书》,对传统史学观点有所突破。《藏书》一共68卷,是纪传体历史评论,讲述战国至元朝灭亡时约800个历史人物,通过对这些历史人物的反传统评价,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反对儒学。
对于秦始皇,儒家早已盖棺定论,将他定位为暴君,是历代君王里最残暴的一位,但在李贽眼中,始皇帝却是“千古一帝”,他高度认可秦始皇的文治武功之盛以及其对后世的深远影响。对于武则天,唐朝时评还好,到了宋代司马光时,就将武则天评价为牝鸡司晨,作为一个负面典型加以鞭挞,但李贽认为武则天是“政由己出,明察善断”的“圣后”。
李贽去世后,其弟子汪本轲根据李贽生前的资料,又编辑出一本《续焚书》(共5卷),其内容比《焚书》更为大胆。
在儒家门徒心目中,孔子是至圣先师,儒门鼻祖,但李贽却戏谑嘲讽孔子,认为孔子并非圣人,而是与大家差不多的庸人,“虽孔夫子亦庸众人类也”。既然孔子非圣,那么该向谁学习呢?李贽认为“耕稼陶渔之人即无不可取,则千圣万贤之善,独不可取乎?又何必专门学孔子而后为正脉也”,指出人人都是圣人,又何必一定要去学孔子呢?如果一定要在言行举止上向孔子学习,那么只会是“丑妇之贱态”……
翻过有些枯燥的正治观点,领头人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经济方面,李贽承认个人私欲,“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天尽世道以交”,认为人与人之间的交换关系、商业交易合乎天理。他不同意道学家宣传的“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的说法,认为人类涩会的任何举动都有其谋利和计功的目的。董仲舒“正其义”、“明其道”的宣传,也是以功利为目的的。
从功利的观点出发,李贽主张富国强兵。他批评道学家“高谈性命,清论玄微,把天下百姓痛痒置之不闻,反以说及理财为浊”的行为。他指出:“不言理财者,决不能平治天下”。针对儒家把文武分途,儒者不懂武事的现象,他强调武事重要,认为“知兵之将,民之司命,果家安危之主”。他提倡耕战,认为“务农讲武,不可偏废”,说“盖有所生,则必有以养此生者,食也。有此身,则必有以卫此身者,兵也”。针对正统理学家的“存天理灭人欲”的命题,他提出“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的主张,认为“理”,就在百姓的日常生活当中,对正统思想提出了挑战。
“队长,我心里有句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你们在寺院里居住了半年多,心里没有疑惑,反而会令我感到奇怪。”
“李贽学说虽比现在一些腐儒多有开明之处,但在下属看来有些观点实在太过偏颇,并不可取,我实在不能理解外务部为何会极为重视此人,难道是有人在‘作怪’?”
“犯错,矫枉过正是常态,没有人能精准拿捏纠错的分寸。这一次派你们前来,不止是受那帮文士的请托,外务部还有更深远的计划。眼下,本土与明朝其实文化上已经有了巨大的隔阂,将来一旦我们接手了明朝北方,思想上的混乱似乎可以预见,我们需要像李贽学说这样的开明思想从中过度,这一步是必不可少的。”
给手下人大致解释了一下其中缘由,领头人又问及与李贽单独见面之事。
“寺院里的和尙收了咱们的香火钱,这事一定会办妥,不过李贽此人性格倔强,如今已年过六十,即使能把他说动,只怕也经不起海上折腾。”
“上面并没打算把他请回本土,送去济州或者夷州,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
叮嘱了其他事宜,几名下属领命告退。
在县城客栈住了数日,寺院才将单独见面之事安排妥当。
待领头人再次见到李贽时,只见他剃发留须,身型消瘦,俨然是个老和尚,差点没让李贽认出。
李贽语气平和的问:“不知施主求见,所为何事?”
李贽写书写到高兴时,便会搞这样的“行为艺术”,领头人听完解释,方才收回好奇的目光,应道:“我家老爷对先生的学说多加赞同,为此不惜一字千金,收集有关先生的所有著作。一个月前,老爷偶感风寒,因此不能亲自登门拜访,特派小人前来给先生问安,顺便想请先生解答心中所存已久的一个困惑。”
“不知你家老爷有何困惑?”李贽勾起好奇道。
领头人态度谦卑询问道:“我家老爷说既然都是儒学,为何汉儒、唐儒、宋儒与本朝儒表现得截然不同,在先生心中,哪朝儒学才是正统?”
“你家老爷所问倒是独特,依我之见,儒学没有道冠古今,万世至论的道理,无论唐宋皆非正统……”李贽思索片刻,又讲出惊天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