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挡风草帘搭建的被服厂中,一群妇人正在用勤劳的双手缝制劳工们所需的防寒衣物。指望劳工们自带“干粮”是不可能的,冬季这些人也不会闲着,还得上山伐木,储备木料,充作枕木,向他们提供御寒衣物必不可少。
通常来说,做一件棉裤就得四五斤棉絮填充,再加上棉袄、帽子啥的,合计需十来斤棉花。此次招募的劳工超过四万,成本不小,为了节省开支,总督府规定棉裤、棉袄都选择用乌拉草与棉絮混合填充,最后再给每个人发一件能穿又能当被子的大衣,凑合着也能度过冬季。
乌拉草不是单指一种植物。乌拉草是莎草科薹草属多年生草本植物的一个统称。叶子细长,远看有些像茅草。乌拉草主要生长在东北地区的沼泽地。据研究,后世东北的乌拉草,大致有125种,12个变种,1个变型。另外,跟乌拉草相似,但是植物分类上并不同属一种纤维用草本植物,老百姓亦会称呼它为乌拉草。
乌拉草也叫“靰鞡草”,被视为东北旧三宝之一,是穷苦人家的“宝贝”。冬季到来时,穷苦老百姓,会把乌拉草锤软,絮在“靰鞡鞋”里。这样的鞋子穿着柔软而暖和,在极寒的天气里,能保护脚趾免于冻伤。
在被服厂中工作的妇人,基本没有工资可言,只需每天管两顿饭,月末再发六十斤高粱米,就能让妇人们感恩戴德。
当然,总督府给林巨正这边的条件肯定要比上述好,至于这边是怎么安排,尚献并不在意,他只关心结果。
“双十计划”一旦完成,宋洲将吸纳一个比现今李朝还多五倍的人口基数,这样廉价的人力对宋洲劳资体系而言并不是一件喜事,相反会是一件灾难。
将宋洲抛除在外,这个世界的消费人群其实只有两三百万,一个几百万的消费市场,能养活多少产业工人可想而知。一下将大量廉价劳动力并入,宋洲好不容易培养起的内部消费循环可能要崩,尚献对此十分警惕。
可巡视的地方并不多,走了一圈,下午,林巨正命人为尚献举办了场接风宴。
席间,借着酒劲,林巨正向尚献问起了一个压在他心头许久的困惑:如今李朝百姓只有立锥之地,凡遇灾荒年景,必然会饿殍遍野,而那些达官显贵们仗着祖上的功德,就能家财万贯,坐享其成,还能趁着灾荒年景,趁火打劫,以低价并入百姓最后的那点立锥之地,难道这些,君父都看不见吗?
像林巨正这样的困惑,恐怕不只李朝会有,在倭国与明朝也一样。尚献沉吟片刻,说道:“据说狗是由狼驯化而来的,狗没有了狼在野外的生存本领,只能依赖它的主人,如果主人心善,狗还会有不错的待遇,如果主人心恶,说不定哪一天狗就成了盘中餐。”
“大人的意思,我好像有些明白,却又有些糊涂!”林巨正很抓头皮道。
尚献笑道:“没彻底想明白,现在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想!”
结束了定州的行程,前往南浦的途中,尚献动笔撰写了第二篇《关于建设内外消费市场》的文章,希望中枢能重视对内部消费市场的保护,同时避免宋洲棉纺工业品对即将接手的黄河以北地区自给自足经济的冲击,不然两边都得乱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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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浦在宋洲未选定为通商口岸前,不过是个小村落。该地西临黄海,地处大同江下游北岸,距离河口仅15公里。
宋洲之所以选南浦为通商口岸,一是这里本身港口条件不错,又与元山相对,将来或可在此修一条连同元山的铁路,这能极大缩短沿黄海地区到环鲸海地区的距离;二是此地与李朝重要的几座大城都不远,特别是平安道首府、李朝两大商业中心之一的平攘,直线距离不到50公里,还有大同江的水运便利。
经过宋洲的投入建设,南浦的港口设施逐渐完善,每日从上游而下的大小船只在这卸货,运来了各类货物。
尚献下船时,正巧看到有船只运来一筐筐灰白色土块,由劳工卸到岸上堆放。
“这是什么矿物?”尚献向港口负责接待的人员问道。
那人员瞅了眼,答道:“是铝矾土,从平攘那边挖来的!”
铝矾土又称矾土或铝土矿,主要成分是氧化铝,是制耐火材料的原料。
“为何我们不直接派船到那边去运,如此小船换大船的来回捣腾,不嫌麻烦?”
“这都是李朝那边要求的,尹元衡尹大人说这样能使更多百姓从中收益!”
“尹大人可真是小聪明!”
被尚献评价为“小聪明”的尹元衡,在翌日就专程前来拜会,随尹元衡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三十来岁的青年人。
这位青年人姓柳名成龙,丰山柳氏出身,其父是两班大臣柳仲班。少时,从师于退溪学派的李滉,1564年中进士,1566年中科举丙科后,开始他的从政生涯。历史上,柳成龙最高担任领议政并统管四道军事,在李朝壬辰之乱时,启用了李舜臣、权栗等有才之士,算得上李朝的一位能臣。
双方客套完,尹元衡笑道:“而见(柳成龙的字)对宋学苦研许久,常有许多问题向我请教,而我不过粗通宋学的皮毛,实在无法一一回答。听闻尚主任前来,我特意带其前来一见,还望尚主任能解答其心中困惑。”
能被尹元衡亲自领来,足看得出他对柳成龙的欣赏,尚献心下了然,道:“哦,不知有哪些困惑?”
柳成龙姿态谦卑道:“宋学之精妙,晚生首推经济学,尤以《货币论》最为让人叹服!昔年太宗效仿大明发行宝钞,结果反反复复都未能使百姓接受,晚生读完《货币论》……”
当年,尹元衡跑到济州请教的第一个问题同样是有关货币,尹元衡能与柳成龙志气相投,看来并不是巧合,这其中似乎还蕴含着后者被视作继承人,传承其衣钵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