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
适龄女子营区,一间营房内,隐隐能听到啜泣声。
已在营区呆满三日的崔成琴依旧无法适应现在的生活,从一介官宦之家的千金到如今沦为贱籍,命运总是无常。
兴许是哭累了,啜泣声终于停止,营房陷入诡异的安静中,似乎可以听到旁人熟睡时均匀的呼吸声。崔成琴更加有些睡不着了。
棉枕上,被褥上,甚至身体上都散发着一股难掩的气味(硫磺味),崔成琴开始愈发想念在汉城的家,想念自己布置的闺房……
父亲被治罪,兄长下狱,不知生死,心心念念的家早已支离破碎,难复从前。
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待刚刚沉睡时,窗外的天色已大亮。迷糊间,崔成琴被一阵铜钟的敲击声惊醒。
营房内的布置如后世学校的宿舍般,不大的房间内有一排衣柜,两张高低床,几把椅子,一张置放水壶的小桌,余下再无其他。
三个和崔成琴同龄的少女听到铜钟声响,立刻爬起,开始了争分夺秒的穿衣洗漱,谁都不想最后出门集结,早上饿着肚子。
崔成琴爬下床,走到属于自己的衣柜前,从衣柜中取出一套样式古怪的衣服,快速穿好后,又拿出自己的洗漱用品前往屋外盥洗。
等收拾好服饰,来到营区空场前,那个看着就让人生厌的老女人,正目光阴冷地打量着汇集而来的众人。
今日与前两日不同,老女人身旁除了那些健妇外,还有一群陌生男子。
领头的男子,二十四五的年纪,一身儒生打扮,老女人在男子面前,显得万分谦卑。
聚集起来的少女,面对陌生男人们的炽热眼神,皆表现得惶恐不安,手足无措。
“都静一静,今天有要事交代,你们可都给我听清楚了!”老女人河东狮吼道。
听得此言,少女们终于安静下来。
儒生打扮的男子见此,满意的点了点头。
老女人大声道:“好吃好喝的养了你们三日,旅途劳顿也该休息好了!从今天起,会开始教授你们说宋话,同时还会教授你们洗衣做饭,勤俭持家,如何做好一个贤妻良母。留给你们学习的时限只有一年,没有通过考核的,只能被送到妓馆接客。”
“这里是济州,是宋洲老爷们的地盘,你们如今都是官奴婢,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幻想能有朝一日平冤回京。我劝你们早些断了这个心思,想过个像样人的生活,就得早日学会教授给你们的一切,谁要是不听话,姑奶奶的鞭子会让她老实。”
“所有人现在去食堂吃早饭,吃完,有人会带你们去学堂,下午还有技能课……”
老女人说完,宣布解散,并指派两个健妇盯着少女们的一举一动,自己则跟在领头男子身后,陪同巡查。
一身儒生打扮的领头男子正是何仰,他已被济州总督府任命为对朝行动专员,负责李朝方面的所有事务,监督发配济州岛的官奴婢安置,自然也是专员的职责之一。
何仰边走边问:“眼下营区的安置情况如何,一共有多少名适龄女子?”
翻译官转述完,老女人立即答道:“按老爷们的吩咐,我们将营区分为了儿童区、中老年妇女区、适龄女子区。其中儿童区共有儿童32人,中老年妇女区共有妇女67人,适龄女子区共有适龄少女179人,另外还有哺育期女性及幼童24人,已做了单独安排!”
何仰叮嘱道:“适龄少女的教育培训要多用些心,她们出身官宦人家,知书达礼,论身段相貌不是普通人家女子能比,总督府准备将这些人许配给军官及干部,你务必要重视此事!”
老女人应道:“奴婢知晓轻重缓急,请专员放心!”
“你做事,我自是放心的,将这件事做好,就是大功一件,往后少不了你的好处!”何仰许诺道。
老女人眉花眼笑道:“承蒙各位大人看得起,奴婢已是感激涕零,哪敢奢望什么好处!”
何仰摆手:“有功则赏,有过责罚,这是我宋洲的做事原则,洪主管鞍前马后的忙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定然是要恩赏的!”
老女人原是济州邑县监官妓里的老鸨,先遣队在攻占济州邑后,甄别人员,发现这是个人才,于是不拘一格的留为它用。
这般峰回路转的遭遇,自然使老女人感恩戴德,她现在已成了宋洲正权的忠实拥趸。
~~
吃过早饭,崔成琴跟随其他人来到学堂。
与语言学堂相隔的是一所小学,两边仅用木栅栏隔开。教授女子们学宋话的先生,同时也是小学的老师。
隔着栅栏,好奇围观的几个调皮孩子见少女们到来,纷纷做起了鬼脸。
这时铜钟声响,孩子们立刻跑得没影。在健妇的催促下,少女们也走进了教室。
如花般年龄的少女们跟着先生“啊喔额”,仅一墙之外的一年级小朋友同样在“啊喔额”学语,这一幅场景,怎么看都觉得荒诞!
一堂课结束,下课休息。
崔成琴带着好奇心,走到栅栏旁,看见学校操场上有孩子在玩耍,望了一阵,忽然在孩子堆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应文!应文!”崔成琴高声喊道。
孩子堆里的小布点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开始东张西望。
“喊什么喊,还不快回教室上课!”一健妇快步来到崔成琴面前,揪着她的头发便往教室走。
“我弟弟在那里,请让我看一眼!”崔成琴吃痛地恳求道。
但健妇置之不理,直到把人拖回教室,她才松手,瞪了崔成琴一眼。
崔成琴揉了揉发痛的脑袋,一双大眼睛回瞪着健妇。
中午吃完午饭,少女们又被带到成衣厂学习使用缝纫机。
刚入厂,众人就与对班的中老年妇女们碰了面,亲人相见,场面一时哭声震天,崔成琴也在人群里看见了一脸憔悴的母亲。
“成琴,你还好吗?”母亲拉着崔成琴的手,激动问。
“我很好,您呢?”崔成琴喜极而泣道。
母亲担忧道:“我也很好,只是不知应文现在如何,他们将所有的孩子都带走了!”
崔成琴道:“我刚刚看到了弟弟,他就在学堂隔壁!”
“真的?”母亲不敢置信。
“是真的!”崔成琴点头道。
就在这时,一粗壮健妇恶狠狠嚷道:“哭什么哭,现在还有工作完成,都想吃鞭子吗?”
“成琴,好好活着,活下去就有希望!”母亲最后叮嘱了句,于健妇的催促下,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