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宁波府,鄞县月湖,李宅。
李遄如往常一般,闲坐于院中,细读起手里的一本市井话本,消磨着时光。
自上次出海九死一生归来,家中决然不许他再出海,家里的生意也全数交于掌柜打理,李遄一时成了家中最清闲之人。
去年(西元1487年),兄长李堂考中了进士,这是继堂兄李麟后,李家走出的第二位进士,由此,李氏在鄞县的大族地位愈发稳固了。
为了打发清闲时光,李遄又拾起多年不曾沾手的书籍,终日靠市井话本度日。妻子乐见他安分,还命管家去街上搜罗最新的书籍,以供李遄选择。
前几日,管家买回了一本名为《聊斋志异》的,其书中鬼神魔怪,充满奇异的幻想,看得李遄直呼过瘾。可惜命管家多方打听,也未问到此书作者蒲松龄是何许人,这让心下神交的李遄只觉遗憾。
正读着书,有仆人来报,相熟的张公子与王公子来访。
听言,李遄急忙命仆役将人请进,又命服侍的丫鬟重新上茶。
“时勉兄,多日不见,可还安否?”两位访客被仆役引来内院,领头的张公子拱手笑问。
“这些时日,我在家中好吃好喝,被人伺候,闲散得紧,子睿兄,莫不是想拿我取乐?”李遄苦笑道。
李遄与张王两人有同窗交情,几人都是家中庶出,对考取功名把握不大,再考取秀才的身份后,三人便熄了更进一步的心思,专心打理起族中的产业。空闲时,几人常聚在一起谈论诗词歌赋,日子倒也过得惬意自在。
“我猜到时勉兄近来无趣,这不是特来找你解闷吗?”王公子神秘一笑道。
“哦,难道是二位又有佳作?”李遄请两人落座,早有丫鬟泡好了‘明前’龙井。
“佳作没有,最近奇书倒收集了几本,想与时勉兄分享。”
“能被子睿兄定为奇书的可不常见,我倒要看看是何书?”
李遄接过张公子从袖中取出的小册,册子封面写着的几个字,让其很是不解:“何为‘十万个为什么’?”
“时勉兄一览,便知其意!”张公子接话道。
李遄翻开小册,发现书里用白话写着的,都是常日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问答,如为什么一天有昼夜之别?为什么一年有四季之差?
“这!”李遄粗粗看了几眼,心中震惊无比。天地之道,自有内在准则,哪是常人能窥探清楚的,册中所著可真是离经叛道之言。
“这册子何人所写,怎敢大言不惭,妄图解释天道。”李遄赶紧合拢册子,以免扰乱正心。
张公子解释:“我是从一海商那里所得,听海商言,此书来自海外宋洲,并非我朝士人所著。”
“宋洲?”李遄一听这两字,瞬间想起自己在大船上的经历,当初于海上救自己一命的可不就是宋洲人吗?当时就觉得宋洲人古怪,能写出这种妄言,想来也不足为奇。
“时勉兄可觉得册中所著是否为真?”王公子问。
李遄激动道:“这简直是妄人妄语,怎能认为是真!”
听此一言,张王不由得相视一笑,因他二人初看此书时,也是此般想法。
“呵呵,子睿兄的这本可为奇书,而我所带的,可为神书,时勉兄请一览!”王公子笑着从怀中拿出一本话本,递给李遄。
“《蜀山剑侠传》?”李遄看着封面,满脸诧异。
快速翻看了几页,此书所写内容倒与自己读的《聊斋志异》十分类似,也是写鬼神魔怪,但不同的是笔者着力描绘出了一个大道修仙的修真世界。
“此乃神书,倒也不为过。”李遄边看边赞道。
王公子心痒难耐道:“只可惜此书只有一册,小弟看完,欲罢不能,苦求下册而不得。”
“难道此书也是来自海外宋洲?”
“正是,书商也在等海船归来,好再刻印。”
由书作为引头,三人喝着茶,聊起道听途说的宋洲奇事,竟滔滔不绝,今日显然不准备品谈诗词歌赋。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一些人却没有三人这般好兴致。
几位朝中大臣看完近些日在京城里广传的《天体论》、《论蒙元政策得失》等书,即刻变得诚惶诚恐。这些异端邪说在明朝传播,动摇了大明的统治根基,影射了老朱祖制的昏聩,这要是被有心人煽动,还不得天下大乱。
于是第二天,在朝堂上出现了一个奇景,以往有正治分歧的几位阁老全都站出来,一致向弘治帝上书,建议全国封禁外来邪书。
朱佑樘也收到了各地巡按御史的上奏,对此事已有耳闻。他采纳了阁臣的建议,命全国消禁外来邪书,不得刊印,同时又命礼部遣行人司官吏前往宋洲,斥责宋洲国王的罪责。
宋洲中枢万没想到自己会惹上一场无妄之灾,得知此事后,不得不紧急派人公关,花钱消灾。
何为外来邪书,朝廷没有定义,官员只好自由发挥。因此,各府官员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民间士子早有不满,有义愤填膺者当众焚书,写文章大肆抨击这些大逆不道,离经叛道之言。
朝廷越是禁止,民间小抄越是兴盛,像什么《天体论》、《论蒙元政策得失》、《万物起源论》纷纷暗中流传,一些买不起书的穷秀才会向同窗借读传抄,看完还不忘呸一口唾沫。
而广传的各类话本,这就没法消禁,书商们从海外购得,重新请文人润色再刻印,成书后,完全是改头换面。一时间,从宋洲传出的在明朝各地出现了不同的版本。
明代本是古代史上的繁荣时期,伴随城市商业经济的繁荣而发展,宋洲的乱入使得各种题材的话本不断涌现。以至于后来,说书人无不讲《聊斋志异》,大家闺秀无不读《石头记》,富家少爷无不藏《金ping梅》。
一海相隔的脚盆,小松原藏从旧港归来,不仅带回了一些宋洲书籍,还亲自撰写了一册《宋洲见闻录》,让脚盆大致了解了宋洲的情况。
当年元朝伐倭,幸有大海阻隔,可同样是这片大海,也阻断了脚盆与明朝的文化交流,脚盆文人只能通过朝鲜这个二道贩子了解明朝的正统儒学。
纷乱的脚盆战国时代开启,各种思想也在激烈碰撞,脚盆没有明朝的文化自信,所以各种思想各种学术都有存在的土壤。
刚刚壮大的脚盆商人阶级得知宋洲繁华不啻明朝,且立书鼓吹重商主义,自由贸易,大为欣喜,纷纷出海贸易。在乱世中迷惘的脚盆文人在宋洲著作里看到了一种不同于明朝的思想体系,带着求知心态,前往宋人町,探求一种新的学问——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