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做事常谋而后定,要么就不做,要做就打蛇七寸,要撇开表象的迷雾,精准抓住要害所在!
文官群体是庞大且驳杂的存在,不能上来就贴标签,下定论,这样会陷入极端内耗的境遇,不可取。
毕竟统御大明江山,单靠一个皇帝是远远不够的。
朱由校的这番话,在正殿内回荡着,尤其是最后两条,叫方从哲、叶向高他们听后,脸色无不微变。
常设钱法侍郎,直辖控制,全新币制,厘清钱法事,铸币收归中枢,必然趋势。
这其中的关键词,被他们在心里筛选出来,就知道天子所下决心之大,钱法一事动荡之多,便全都明晓了。
“陛下英明!”
在众人惊疑之际,毕自严上前作揖道:“钱法,关乎大明国本,倘若朝廷在此事上不明确,那后患无穷啊。
仅仅是地方有司滥铸,地方不法私铸,所造成的破坏和威胁,就是触目惊心的存在。
若是这些劣钱,在地方上大量流通,不仅会害民,还会破坏赋役制度,这些都是最直观的体现。”
“臣附议!”
孙承宗紧随其后道:“钱法归一,就当前的形势来看,是一种必然趋势,若此事不能得到妥善解决,那朝廷日后所遇困境更多。
如果说制钱兑换银钱,出现大的浮动,所产生的威胁会更大。
时下大明各地有司,所征收的赋税,多数都不以有色而论,而是以折色来定,这给了很多人暴敛地方的机会。”
大明钱法一事,根本就不能深究,一旦选择深究,必然会牵扯到利益,必然会涉足到赋税征收。
受张居正新政影响,大明多数赋税的征收,都跟一条鞭法有关联。
但是配套的制度没有明确,也使得很多时候,各地百姓在缴纳各类赋税时,都会遭受到不同程度的盘剥。
这个盘剥,有地方官员,有地方吏员,有地方士绅、商贾等群体,毕竟在他们这帮人的眼里,百姓就是被盘剥的对象。
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没有任何思想担心。
“你们呢?!”
在毕自严、王永光先后表态后,朱由校冷峻的目光,看向了方从哲、叶向高他们,冷冷道。
“臣附议。”
“臣附议。”
王永光、李汝华、韩爌、刘一燝这些人,尽管神情不一,但都先后站出来表态。
毕竟钱法上的问题,的确就明明白白的摆在这里。
“说完这件事情,那说下一件事情,钱法侍郎所辖衙署,归何处统辖。”
没有理会方从哲、叶向高他们,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继续道:“就现阶段所查出的钱法弊政,和工部所辖宝源局,户部有司未能尽到自身职责,是有着莫大关系的。
过去的事情怎样,朕不想深究。
毕竟钱法弊政,并非是在几年内,就能够形成的问题,这一点王卿和李卿,对此没有意见吧?”
户部尚书李汝华,工部尚书王永光,无不是心里一紧,身上生出冷汗,忙作揖应道:“没…没意见。”
钱法一事形成的弊政,出现这般大的问题,说起来他们是有连带责任的。
但朱由校考虑到李汝华和王永光,都是务实的能臣,都主抓着各自的要务,是朱由校很看重的谋划变革。
且钱法弊政的形成和发展,并非是在他们的任期内,就存在着的情况。
真要追查下去的话,前几任的户部和工部主要官员,那都要深究下去,这是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侯在一旁的魏忠贤、王承恩、王体乾相视一眼,心里那叫一个敬服啊。
自家皇爷的手段和城府,真是太高明了。
看似在点李汝华和王永光,实则却是在敲打有些人。
朱由校所讲的这些话,看似是询问李汝华和王永光,实则是说给方从哲、叶向高他们听的。
好叫朝中东林党、齐党、楚党、浙党等派,都清楚的明白一点,谁以此要挑起事端的话,那朕不介意扩大范畴。
殿内所聚的这些人,谁不是沉浮宦海经年,谁不明白天子的潜在意思。
“既如此,朕决意罢工部宝源局,所辖一众官吏、匠户等,全部转隶到钱法堂,所新设铸币局。”
朱由校神情淡漠道:“户部有司,涉及钱法事的一应官员,悉数转隶到钱法堂,钱法侍郎一职,暂由毕自严兼领。
自即日,钱法堂直辖钱法诸事,隶属于内政部,由内阁大学士孙承宗主抓。
至于钱法整顿怎样进行,要设立几个清吏司,分管钱法诸事,着孙承宗、毕自严商榷后,向御前呈递相应奏疏。”
“!!!”
方从哲、叶向高这帮人,听闻天子所讲的这些,那无不是脸色大变。
这哪里是调整啊!
这分明是大地震啊!!
钱法这一重要职权,怎能隶属于内政部啊。
对新设的内政部,朝中的不少大臣,本身就颇为质疑和反对。
涉及赈灾的职权,从有司衙署单独拿出来了,转隶到内政部了。
现在又多了个钱法职权,这还得了?!
“陛下不可啊,钱法乃户部所辖职权,岂能转隶到内政部啊。”
“陛下,此事不可这般草率而断,恰恰是当前钱法生出弊政,才应该小心对待,这内政部不能独揽此权啊。”
“陛下……”
这下,叶向高、方从哲、韩爌、刘一燝、孙如游一帮内阁大臣,一个个都坐不住了,纷纷上前规谏反对。
反倒是户部的李汝华、毕自严,工部的王永光,内阁的孙承宗几人,并没有表现得这般激动。
虽说朱由校夺走了户部和工部的有司职权,但是涉及这些职权的官员,无一例外都转隶到钱法堂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户部和工部的直接利害点,被连根转移走了。
或许失去该部分职权,对两位尚书来说,都算是政绩污点吧。
但是钱法所生弊政,他们都是能清晰看出来的。
况且天子态度这般坚决,这般重视钱法一事,这摆明是要痛下狠手去整顿的。
本身他们要做的事情,就够多的了,这要是再跟着蹚浑水,那他们会遭受怎样的困境,就算不用脑子,都能想象的到。
“那朕不管了,叫诸卿来管?”
朱由校神情自若道:“钱法一事,牵扯到各地裁撤铸币局,收归中枢直辖,外派诸多官员,是整体罢黜,是分层次罢黜,这诸多牵扯到的层面,是朝夕所能办好的?
合着朕先前讲的那些话,一个个都听到狗肚子里了?
又是祖制,又是牵扯重大,谁能拿点实际的话,来规谏朕?
谁能当着朕的面,说能专断好钱法一事,整顿这些弊政,向朕下军令状,要是没做好,凌迟,夷九族,那朕就不管了。
谁要进谏啊!
谁要是敢将这样的话,那朕就不管了,朕还会让内阁明发上谕,大书特书,以彰显忠臣之名。”
杀人,要诛心。
打蛇,打七寸。
跳出来反对的这帮内阁大臣,之所以会这般反对和规谏,根源就在于这个钱法堂,转隶到内政部去了。
大明只有六部,现在多出一部,对谁来说都是不想看到的。
“……”
方从哲、叶向高这些人,全都沉默了。
天子把话说的太绝对了,钱法弊政的整顿,并非是那般容易的。
这要是他们之中的人,真选择跳出来承接。请下载app爱阅app最新内容
办好了还行,那皆大欢喜。
可要是办砸了,不仅要凌迟,还要夷九族,关键还钉在耻辱柱上,世世代代背负骂名,这谁都受不了啊。
恰恰在此时,在众人没有注意时,悄然退出殿内的魏忠贤、王承恩、王体乾三人,各捧一个托盘,走进寂静的乾清宫正殿。
所衬红布之上,摆放着一枚枚新造制钱,金、银、铜三类,这特殊的制钱形态,吸引了孙承宗、毕自严、李汝华、王永光他们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