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哲、叶向高、亓诗教、官应震这些公推的党派首脑,最近都非常烦恼,跟万历朝和泰昌朝不同,似乎朝局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从新君克继大统以来,朝中局势的变动,竟变得他们都琢磨不透了,这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特别是叶向高,有种心力憔悴之感。
“进卿公,内阁究竟是怎么了?”邹元标脸色阴沉,手捧茶盏,看向凝神而坐的叶向高,说道:“难道非要叫朝局彻乱,内阁这边,还要一味尊奉天子乾纲独断吗?这早晚是会出大问题的。”
“是啊!”
惠世扬情绪愤慨,紧皱眉头,“杨涟究竟想要干什么?在这等局势下,要在都察院决意什么吏治新规。
这摆明就是自找麻烦嘛!
现在齐楚浙党等派,不少的官员,都利用他们所开报刊,明里暗里的,在指摘起此事了。
这不好。
很不好。
京察的事情,现在还没平息风波,就算他杨涟想要博名养望,想要赢得天子信赖,想去当那左都御史,亦不能这般做吧。”
“岂止是这般简单啊。”
钱谦益紧随其后道:“就不说别的衙署了,单说内阁,韩阁老管辖宗学,刘阁老管辖京察善后。
只这两件事情,都是闻所未闻啊。
嗯,再算上跟进卿公,交好的孙承宗,至今待在西山,做什么安置辽民的事情,我大明原有秩序,何在?”
刘宗周、余懋衡、袁应泰、周嘉谟这些人,虽说没有多讲其他,不过所流露出的神情,多是不好的。
彼时,所聚叶向高府邸正堂的,这些东林党人,算是内部各派的召集人,就近期朝局变幻,而带来各派的看法。完整内容
东林党,作为大明的第一朋党,给他们带来声势浩大的声威外,也难掩内部分歧,内部利益不一等缺点。
“诸公,诸君,你们的心情,本辅清楚。”
在众人的注视下,叶向高有些心烦意乱,紧皱眉头,环视左右,“但是当前这种情况,非内阁所能左右。
陛下的脾性怎样,想必你们都清楚,很多事情,就算是内阁这边,亦是后知后觉的。
除了这次的吏治新规,先前发生的事情,很多包括刘阁老,韩阁老在内,都是毫无准备之下,就被天子点将了。”
“难道这个吏治新规,也要这般接受了?”
惠世扬摊手道:“进卿公,别的就不说了,单说派驻监察这一项,那跟我们六科的职权,都重叠在一起了。
都察院这是想干什么?
不。
应该是他杨涟想干什么。
他是右佥都御史,应该比谁都要清楚规矩,这些都是公认的,现在他想破坏,那就破坏了?
如果说是这样的话,朝中其他人怎么想,怎么看?这会叫我等很被动啊!!”
“岂止是被动啊。”
房可壮皱眉道:“简直是公然僭越宗法礼制,先前咱们,见到陛下做出格之事,还能以宗法礼制规谏。
现在杨涟倒好,做出这等事情。
那以后我等还怎样秉承臣子本分,难道君王一味地乾纲独断,对于整个社稷,就真的是好事吗?
倘若真是这般的话,那还要我们干什么?干脆把不符合天子心意的衙署,全部都一一裁撤掉算了。”
正堂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所聚在此的众人,无不脸色凝重和愤慨,显然对待这些超出他们预料,且对他们没有好处的事情,已然快不能忍受了。
可纵使是不能忍受,他们却无一例外,都不敢主动挑这个头,压力,毫无疑义的汇聚到叶向高这边。
“进卿公,进卿公。”
在气氛愈发压抑之际,刘一燝的声音从堂外响起,叫众人的视线,无一例外,全都汇聚过去。
“这……”
走进这正堂之内,看到邹元标这些人,刘一燝心里愣住了,他知道叶向高府上来人了,却没想到会来这般多人。
“刘阁老,是有什么事情吗?”叶向高站起身来,缓步朝刘一燝走来。
“内阁出事了。”
刘一燝皱眉走上前,“今日陛下知晓进卿公,和那方从哲告病假休沐,虽说没有提及过此事。
但是却罢了几名中书舍人。
司礼监那边,还送过来不少奏疏,传达陛下口谕,限期将这批奏疏的票拟,及时呈递到御前去。”
邹元标、钱谦益这些人,纷纷站起身来,直觉告诉他们,事情肯定不简单,天子做这等举动,肯定是表达心中不满。
叶向高心神有些不定。
“诸公,诸君,本辅累了,都先回去吧。”看着邹元标、钱谦益他们过来,叶向高却转过身,摆手说道:“朝中的事情,以后还是尽量少在私下评议,若有什么想法,就向天子呈递奏疏吧。”
言罢,也不理会堂内众人,叶向高一甩袍袖,便朝后宅走去,根本就不给邹元标他们,任何说话的机会。
看着那繁繁星空,叶向高的心很累,他现在真是想不清楚,也猜不透,紫禁城那位少年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唉~”
这声轻叹,有无奈,有无力,天启朝的内阁,跟万历朝的内阁相比,实在是太叫人心累了。
“陛下,您真的就不怕,人心向背吗?”
相隔很远,在方从哲府邸后宅,神情憔悴的方从哲,轻叹道:“明明做的够多了,引起朝中这般多不满和反对,为何还要乾纲独断啊。
吏治新规,究竟是您的意思,还是东林党的意思?
这个杨涟啊,不把朝堂捅破天,心里是不高兴的吗?”
回想起方才发生的种种,方从哲愈发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跟不上朝局了,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叫他觉得疲惫。
时下朝中的一众文官,很多都敏锐的觉察到,新君的治国理念,跟神宗皇帝,跟光宗皇帝,有着本质性的区别。
谁都猜不透这位新君,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
灯火通明的乾清宫。
“看来这朝中的一些人,总是抱有侥幸心理。”
朱由校似笑非笑,拿着一封奏疏,轻敲着御案,“明知道朕最反感什么,却偏偏要扎堆私下串联,他们这不是想应对朝局变化,他们这是想叫朕安生的待在紫禁城啊。”
跪在地上的魏忠贤、刘若愚、王体乾几人,低着脑袋,不敢多讲其他,生怕触怒自家皇爷。
“皇祖父的仁慈,皇考的隐忍,叫一些家伙都觉得皇明的权力,就该他们文官来断,就该凡事都听他们的。”
朱由校站起身来,随手丢掉那份奏疏,轻笑道:“真是愈发有趣了,他们想算计,那就好好算计吧。
做好份内之事,将所查消息及时汇总,一并移交到内书堂去,朕有的是耐心,跟他们慢慢玩。
摆驾坤宁宫,这些腌臜事,不准在皇后面前提及。”
“奴婢等遵旨!”
魏忠贤他们如释重负,当即作揖应道。
皇权和臣权之争,向来是没有尽头的,不过博弈斗争需要一个过程,就算给朝堂进行换血,也要分批去换。
京察清算的本质,是震荡朝堂,是换一批血。
吏治新规的本质,是整顿吏治,是换一批血。
大明的情况太复杂,朱由校深知这背后的牵连,就算想叫大明改变,也许一个过程才行。
倘若什么都急着去办,那大势必然变得燥乱起来,这跟他想要求稳的心态,是背道相驰的。
本身大明的问题就很多,若是因为这个急躁坏了大势,那谈何解决弊政,谈何谋取发展,没有维稳的局势,一切都是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