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波澜不惊的大明朝堂,实则却是暗流涌动,只是一切都藏在暗处,叫很多人误以为大明无恙。
往往一块小石子的投进,不加以控制的话,就会形成旋涡。
复杂多变的利益之争,往往披着心忧社稷的外皮,站在道德制高点,手捧大义,不断指摘有损他们利益的事宜。
统御整个天下,靠的并非是皇帝一人,需要文官群体来分层治理,这样才能确保秩序稳定。
只是大明文官的出身,多是享受特权的群体为主,比如士绅,比如大小地主等,所谓的寒门或黎庶,几乎忽略不计。
即: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这变相形成皇权和臣权之争,其复杂性,局限性,拉锯性等等,远比想象中的要厉害太多。
“当初天子特设枢密院,以总揽平叛事,就是错误的,然天子喜乾纲独断,不听朝中所进良言、谏言,若辽东真的生乱,那大明社稷危矣啊!”
“倘若建虏真的攻破沈阳,辽阳,特设所谓的廉政院,以追查漕运漂没,这无疑会加剧混乱啊。”
“还有,本官先前就觉得熊廷弼,是夸夸其谈之辈,可陛下却一意孤行,以中旨擢辽东督师……”
去往乾清宫的途中,朝中的阁臣、枢辅、廷臣等,一个个神情各异,不少廷臣相聚在一起,小声议论时下局势。
属东林党议论最欢。
面对汹涌的舆情导向,京畿治下在所难免的受到影响,连带着整个朝堂上下,亦跟着受到影响。
辽东。
建虏。
早就变成左右大明的诱因。
往往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就会引起相应涟漪。
这也是为何朱由校极其坚定的,要将党争和辽东隔绝开的根源。
仅在辽东这片黑土地上,朱由校需要一场由他主导谋划,并能战胜建虏的奏捷,以增强势颓的皇权,震慑各怀心思的群体。
“奉上谕,内阁、枢密院大臣,进殿觐见。”在乾清宫正殿外,静候多时的刘若愚,见到众大臣齐聚,朗声道。
方从哲、叶向高、刘一燝这帮内阁大臣,王象乾、王在晋、王洽这帮枢密院大臣,神情各异的向前走去,准备进殿觐见天子。
受涉及辽前舆情的影响,京畿治下已有生乱之势,朝堂更是热议不绝,尽管有枢密院出面辟谣,可收效甚微。
一场萨尔浒之战的惨败,打残的不仅是大明精锐,更打残了大明的胆气,想有效避免此类情况,唯有正面战胜建虏!
“陛下,当前京畿不稳,朝廷不能生乱,为保社稷之稳,当尽快增派援军,赶赴辽前以正时局。”
“陛下,当前辽东不稳,当由内阁组织召开廷议,廷推辽东督师裁换事,若有可能,当裁撤枢密院!”
“陛下,当前朝局不稳,当暂缓京察一事,延缓追查漕运漂没一案,暂延廉政院特设一事啊。”
“陛下,当前……”
都察院、六部等有司廷臣,见天子不召他们觐见,那一个个站在正殿外,就纷纷作揖行礼道。
属东林党叫嚣的最厉害。
像兵部尚书崔景荣,户部尚书李汝华,礼部尚书黄立极这些部堂高官,多数都沉默的站在殿外。
殿外传进来的声音,穿透那紧闭的殿门,在朱由校的耳畔回荡,那深邃的眼眸,看着眼前这帮廷臣、枢辅。
“一场不明真相的谣言舆情,不仅叫京畿要地乱了,还叫朝堂跟着乱起来,朕还真是闻所未闻啊。”
朱由校稳坐在龙椅上,语气冷厉道:“内阁是干什么吃的?你们就这般想看着宵小之辈,扰乱我大明朝纲?
妄议枢密院。
妄议辽东。
妄议朕的决断。
难道在你们的眼里,朕要像皇祖父那边,身居大内不理政,你们一个个的心中才算满意了?”
“臣等惶恐。”
方从哲、叶向高这些内阁大臣,纷纷行跪拜之礼,作揖齐声道。
见到眼前这一幕,朱由校双眼微眯。
就一些散布的谣言,就搅得京畿生乱,朝堂暗流涌动,他并不相信什么力量,能够左右这等势头。
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是锦衣卫要去查明的。
不过造成当前这种局面,根源还是出在朝堂本身。
无非是自己乾纲独断,做出诸多叫大明文官群体,都渐渐不满、惶恐的事情,但一直没有寻到合适机会,进行反扑罢了。
现在…反扑来了!
“陛下,臣斗胆进谏,请裁撤枢密院。”
方从哲犹豫刹那,作揖道:“辽东乃国朝要务,在兵部之上,特设枢密院,叫内阁不必理会,这本就不符宗法礼制。
自特设以来,有司就辽东配合混乱,枢密院做了什么,朝堂多是后知后觉,现在有这等事情,陛下当重视起来,这跟枢密院胡乱下函有关……”
“陛下,臣斗胆进谏,请延设廉政院。”
叶向高紧随其后,作揖道:“时下局势不定,国朝对辽东局势怎样,至今没收到辽东所呈奏疏。
若是辽前真的生起战事,朝廷追查漕运漂没一案,恐将造成更大的被动,辽东的局势稳定,这才是关键所在。”
“陛下,臣斗胆请谏,请裁减厂卫员额。”丁绍轼作揖道:“当前……”
内阁的几位大臣,除了孙承宗和何宗彦外,都纷纷进谏规劝,目的很纯粹,他们顶不住了。
就先前折腾这般多事情,叫他们无一不承受巨压,朝堂之上激化的暗流,诸多的人情世故,叫他们选择妥协。
“你们这是何意思!”
王在晋走上前,看着方从哲他们,出言质问道:“若是内阁的进谏,陛下全部允准,那将生出怎样的乱子?”
见王在晋没有忍住,上前质问内阁的大臣,王象乾眉头微皱,流露出不该这般的神情,就算是质问,那也要等陛下出言斥责才行啊。
“王在晋,注意你的措词!”
孙如游站起身来,盯着王在晋冷声道:“身为大明臣子,当为社稷虑,当前局势这般复杂,你们枢密院,至今没有收到辽东奏疏。
兵部那边,已下公文派去辽东。
你们枢密院,一句轻飘飘的辽东无恙,能堵住悠悠众口吗?能否服众?
难道你就敢肯定,辽东无事否?!
如果辽东真的生乱,而朝中的局势这般混乱,那对社稷会造成怎样的危害?现在不是……”
乾清宫正殿内,争吵起来了。
内阁这边。
枢密院这边。
都受局势的影响和裹挟,相互间指摘、理论起来。
朱由校稳坐在龙椅上,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看不出喜悲,就静静的看着他们争吵。
党争不除,社稷不稳。
纵使大明有诸多良臣贤才,一心想为社稷分忧,可身处在这等氛围下,难免就会受到影响。
纵使是再交好的两个人,都有意见相左之时,更何况是复杂的朝堂上,那意见相左的时候多了去了。
“吵啊,继续吵啊,别停。”
见众人争论声渐小,朱由校面露笑意,伸手道:“朕挺喜欢看你们吵的,吵着吵着,我大明就亡国了。
没事。
朕当亡国之君。
尔当亡国之臣。
这历朝历代的皇朝,哪儿有什么千秋万代,大明要亡在朕的手里,朕不觉得丢人,一个建虏都能叫大明这般,千古奇谈。”
朱由校所说的这些,就像是一把刀,狠狠砍在众人身上,这叫方从哲、叶向高这些阁臣和枢辅,无不跪倒在地上。
这等惊世骇俗之言,怎能出自天子之口啊。
“都跪着不说了是吧?”
扫视眼前众人,朱由校站起身,面露倨傲,朗声道:“你们进谏的那些,朕不会听,也不会做。
别说是一个建虏,想夺取我大明辽疆,就算再来个蒙鞑,朕一样不惧!
寇可往,吾亦可往!
朕就在紫禁城等着,看看那猖獗的建虏,是否真的敢来犯,倘若戍边、援辽的大军,都叫建虏击败了,夺我大明辽疆。
那…朕领着诸卿,满朝文武大臣,齐赴辽东,携能战之辈,敢战之辈,随朕御驾亲征,灭掉飞扬跋扈的建虏。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朕身为大明天子,必当以身作则,若是那样都不能平叛建虏,那朕当履行宗法礼制。
一个令人可笑的谣言,都能叫朝堂生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将朕讲的这些话,一字不差的,传给满朝文武!”
言罢,朱由校一甩袍袖,不管殿内诸臣怎样想,昂首朝殿后走去,越是这等态势下,越是不能乱。
现在的朱由校必须撑住,静候着辽前传来奏疏。
若是熊廷弼他们战败,丢掉大片辽疆,那天子威仪必受重创。
若是熊廷弼他们战胜,那此前乾纲独断,所做诸多事宜,暗藏着的诸多不满,顷刻间荡然无存!
这就是历代大明天子,没有能将一些事情妥善解决,代代相传之下,所遗留下的顽瘴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