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的京城,虽有几分寒意,然也恢复往昔繁华,朝中的权谋博弈,地方的时局不稳,似不再影响京城百姓。
作为大明第一城,天子脚下,稠密的人口,推动民间经济的繁荣,垄断…似乎是特权群体的代名词。
占据绝大多数的底层百姓,所求不过是全家衣食无忧,然纵使是这样,也要付出权贵眼里廉价的劳力,以赚取微薄的收入。
熙攘繁华的京城内,某处胡同,一座会馆之中。
“这杨涟真是太轻狂,太草率了!”
钱谦益痛心疾首,拍案道:“多好的一次机会,就因为他那点可笑的想法,便这样葬送掉了!
老夫真是想不明白,他杨涟心里是怎样想的?
明明议改京察大计,对我东林党是这般有利,可最后却落得这番境遇,他杨涟究竟是图什么啊!”
会馆正堂内,提前下值的张问达、周嘉谟、袁应泰、袁化中,被受邀过来的刘宗周、左光斗、邹元标等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有捧着茶盏的,有拿着手把件的,耳畔是钱谦益的激亢之言。
“本宪就说一句!”
张问达眉头紧皱,伸手道:“自始至终,杨涟就被天子设了套,包括议改京察大计,都是天子心中所想。
现在唯一能掌控的优势,就这般平白被浪费掉了,依着本宪来看啊,还不如遵循往日的旧制。”
“那当初你怎么不说啊!”
吏部尚书周嘉谟,不满道:“明知道是这种情况,却藏着掖着,京察大计之权,本就是吏部独掌的。
可现在好了,叫你都察院分走一部分,现在又多了内阁介入,大明的祖制,算是被彻底僭越了。”
本是吟诗作赋的雅舍,此刻气氛却变得压抑起来,坐在黄花梨官帽椅上的左光斗,眉头紧皱的看着钱谦益他们。
对时下这种氛围,左光斗是一点都不喜欢。
“诸公,诸君,现在所谈论这些,已毫无意义。”袁应泰站起身来,伸手道:“诏命京察已成定局,这绝非我们所能改变的。”
“天子是怎样的脾性,想必诸公、诸君的心里,都已然有所了解了,再揪着此事不放的话,那已无任何意义。
再者言,方从哲、孙如游、亓诗教、官应震他们,一个个也都非泛泛之辈,他们比谁都要清楚,京察代表着什么。
当初咱们……”
会馆内所聚的这帮人,听着袁应泰侃侃而谈,不少眉头都微蹙起来,显然是对这些话并没听进去。
“你想要说什么,就直接讲明重点。”邹元标阴沉着脸,看向袁应泰说道:“这不是在东林书院,叫你在这里坐堂高论!”
“方从哲他们,一个个不是泛泛之辈,难道我等就是好欺负的了?”
钱谦益皱眉道:“进卿公他们身处内阁,虽没有掌控内阁,但他方从哲和孙如游,想左右内阁,恐也绝非什么易事!”
袁应泰沉默了。
接连被东林党两位元老,这般当众驳了面子,叫他心里暗生怒意,但碍于情面,却不好发作出来。
见袁应泰低头坐了回去,左光斗皱眉道:“文孺只是性情直率,想叫心中所想,能帮助到社稷安定。
时下的这种局势,亦非文孺心中所想。
只是这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我等不能在这背后,评议此事的对错啊。
诏命京察,不过才刚刚开始。
虽有亓诗教、钱梦皋之辈掺和,但本官相信其他大臣,皆会秉持公心。”
对杨涟心中所想所念,左光斗是了解一些的,尽管他也有些不能理解,杨涟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但作为私下交情不错的朋友,左光斗觉得自己该讲些什么。
会馆内再度变得安静下来。
坐着的这些东林党人,一个个思绪各异,就时下的朝局,他们有着各自的看法,然这也藏不住,一些现实的问题。
思想不一的朋党特性。
论资排辈的落后思想。
各有主张的利益之见。
“现在朝局已是这般,就无需再过多评议了。”
沉默的刘宗周,此时开口道:“若是真想叫天子,看清齐楚浙党等派,那一个个的真实嘴脸,突破口依旧是在辽东。
在朝局涌动之时,天子摆驾西山,授旗建军一事,想必诸公、诸君的心里,都是很清楚的吧?
若是本官没料想错的话,在天子的心里,恐藏着想平叛建虏的想法。
天子特设的枢密院,总揽平叛事,然坐镇辽东的熊廷弼,本官就觉得此人,是钓名沽誉之辈。
从他赴任辽东,都多长时间了?
在任期间,朝廷调拨多少钱粮?征调多少援辽客军?却迟迟没任何进展,甚至还时常受建虏侵扰!
这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刘宗周的一番话,阐明一个观点,想打压齐楚浙党等派,不能只着眼于朝堂,应放到别的地方。
只是袁应泰、邹元标、左光斗这些人,却露出凝重的神情,辽东那边的事情,现在能随便插手吗?
从天子特设枢密院,明守土有责,编撰贰臣传等等,无不就是在表明一个态度。
想插手干预辽东可以。
可若是辽东出现任何闪失,那就要付出代价。
“这件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的。”
钱谦益看出众人的顾虑,开口道:“算了,不提朝中这些事情了,难得我等小叙一次,就聊些别的事情吧。”
张问达见到此幕,心里轻叹一声,好好的声讨杨涟,最后怎成了这种局面。
看来想联合起来,解决眼前的困局,只怕是很难的事情了。
张问达实在是想不明白。
为何先帝驾崩,新帝御极,这短短不到半年时间,此前对他们有利的势头,就变得这般艰巨了。
本能一鼓作气,倒掉方从哲的首辅之位,那就能破掉浙党,到时再伺机打压齐党和楚党两派。
一旦这种势头形成,那东林党就算独大了。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种占据优势的局面,就慢慢的变了味道,甚至连拧成一股绳,都无法保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