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门一片死寂,挎刀而立的锐士,跪倒在地的群臣,就好似时间静止一般,朱由校坐在龙椅上,撩了撩袍袖,平静的看着眼前这帮大臣。
有东林党。
有齐党。
有浙党。
有楚党。
有宣党……
‘一场国本之争,斗了多少年,争了多少年,叫这朝堂之上,多了诸多有派系的官员。’
朱由校脸色平静,双眼却微眯起来,‘人人所念,所想,看似皆是为治理大明,可实则却是为各派争取利益。
这些人的背后,所代表着的是众多士绅、大小地主、各类商人等群体,好叫大明的赋税征收,能在他们身上,少收一些。
风气坏了,吏治败了,官场烂了。
苦的却是大明万千的百姓。
毁的却是大明立国的根基。
这还仅仅是在天子脚下,大明国都,叫毕自严在崇文门税关,做上一些该做之事,便引起这般大的反应。
遍地都是皇权的造反派啊。
只怕今日过来的不少官员,都是受人情世故所累,硬着头皮过来的吧,看来这利益触碰对了啊!’
内阁除了在西山行安置事的孙承宗,没有赶来乾清门外,其他八位阁臣悉数到场,再算上都察院、户部、户科等有司,这阵仗不可谓不小。
看着眼前这帮群臣,朱由校很想笑,笑这个可笑的世道,不是所有人,都能被称之为人的啊。
“说吧,你们齐聚乾清门,所为何事?”
朱由校深邃的眼眸,定在内阁这帮大臣的身上,说道:“内阁,难道没有政务,要处置了吗?
一个个全都跑来乾清门,难道大明的内忧外患,都解决了吗?
你们这是什么行为?
是想胁迫朕?
是想逼宫吗?
你们可真是朕的好大臣啊!”
朱由校声音不大,但所讲的那番话,却叫方从哲、叶向高、刘一燝几人,一个个身上直冒冷汗。
天子这是怪罪他们啊。
都上升到逼宫的程度了。
这要是敢传到朝野间,那他们一个个不知要背负怎样的骂名。
“陛下!臣有本要奏!”
都察院左都御史张问达,挺起腰板,脸庞依稀能看见淤青,拱手朗声道:“臣要状告毕自严,勾结锦衣卫,无视大明法纪,行僭越事,扰乱京城秩序,意图动摇大明社稷。”
“臣,附议!”
“臣,附议!”
都察院、户部、户科等不少官员,纷纷在朝班中挺身而起,一个个神情严肃,向天子作揖附议。
以张问达为首的这帮大臣,所讲的这番话,巧妙阐述了他们此来目的,更撇清了内阁的关系,叫朱由校先声夺人的优势,被巧妙的承接了下来。
‘就为了一些既得利益,这帮人的心思,真够深沉的啊。’
朱由校看着张问达他们,心里却冷笑起来,‘这给毕自严所扣帽子,真够大的,在崇文门税关,行税改事,就是动摇大明社稷了?
那大明的社稷,未免太过浅薄了吧。
不就是和你们交好的人,或者你们自身的利益,都受到相应的影响,叫你们便坐不住了,来到乾清门这边了。’
毕自严所行之事,并非是单纯的厘清税目,叫崇文门税关多收些银子,所看到的那般简单。
增扩税丁队伍,增强各门税收监察,打击私贩粮、盐、茶等商品,这背后所造成的影响和损失,都是以百万两来计的。
就说私盐贩卖一事,在京但凡是有些权势的主,都能指示亲近的商贾,或者干脆就是自家门人,在形同虚设的税查制度下,偷偷的运到京城各坊,以低于官盐的价格,对外进行售卖。
没有监察的制约,朝廷对京城的民生掌控,就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强,这也是当初抓捕李如柏他们,为何会闹出哄抬粮价的闹剧。
“是吗?”
朱由校眉头微挑,看着眼前这帮附议的大臣,淡笑道:“原来毕卿奉朕口谕,为整顿京城税关,就是意图动摇大明社稷啊。
看来在你们的眼里,朕并非是大明天子啊。
看来在你们的眼里,那帮偷税漏税的宵小,才是大明的天子?
动不动就要上升到,动摇大明社稷之本,朕想要问问你们,我大明,难道就这般脆弱不堪吗?”
朱由校所讲之言,叫张问达这帮人,一个个脸色大变。
在来乾清门之前,他们不是没有想过,毕自严所做之事,是得了天子的授意,关键是天子所讲的话,叫他们无法接啊。
不管是说多,说少,都是目无君父,蔑视大明社稷,这都是能杀头的死罪啊。
彼时的乾清门这边,再度陷入到死寂之下。
不少人都在心里思量起来,究竟该怎样扳回局势,好叫天子收回成命,不叫毕自严所行税改事,在崇文门税关推行下去。
“一个个的心里,是不是都在盘算着,该如何劝谏朕,不该于民夺利啊?”
朱由校站起身来,走在这丹陛上,朝方从哲他们走去,神情平静道:“但朕想问你们一句。
难道我大明的民,就是这帮表面上忠于大明,背地里却偷税漏税,甚至行不法事的一小嘬人吗?
朕虽然年幼,读的书也没你们多,但是朕却知道,我大明的民,似乎很多吧?不是就那帮权贵、官绅等群体吧?”
说着,朱由校弯腰拉起方从哲、叶向高几人,那坚毅的眼神,看着这几位内阁大臣,叫方从哲他们,下意识低下脑袋。
朱由校的态度,已然是非常明了了。
崇文门税改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更改的,打击某些特权群体的既得利益,是坚决要贯彻下来的。
“陛下,毕自严这般行事,太过刚烈冒进了。”
户科都给事中薛凤翔,情绪激动道:“即便想要整顿,也不可这般啊,若此事在京引起混乱,那势必会引起粮价、盐价等激增啊。
一旦出现这样的趋势,那京城的百姓就会受累,到时……”
“那朕倒是想要看看,谁敢借此事,来胁迫朝廷了!”
朱由校一甩袍袖,冷声打断道:“朕在京城各坊,皆开有皇店,里面所卖一应之物,皆是平价。
若真有人,敢践踏大明法纪,想以此来扰乱京城,妄图动摇大明社稷,那看看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朕手里的刀,硬了!”
这……
在场的一众大臣,无不脸色微变,心里生出阵阵惊意,谁都没有想到,在毕自严行税改事之际,天子竟又开设一批皇店?
当初京畿粮价疯涨,叫京畿百姓苦不堪言,朝野间议论声不断,在这样的态势下,也是眼前这位少年天子,并未过多理会这些。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批恶商奸逆被锦衣卫抓了,一批皇店在京畿各地开设,叫先前骂声不绝的局势,陡然间平静下来。
“若没有其他事情,就都给朕退下吧。”
朱由校神情冷然,开口道:“于民夺利?朕倒是想要问问你们,民,何故于君夺利,朝廷国库空虚,朕着良臣,为国库开源,若这也是恶政的话,那朕就真的不知道,什么才是良政了。
一个个吃着大明的皇粮,拿着大明的俸禄,在大明危机四伏之下,在大明内忧外患之下,不想着为朕分忧,为社稷分忧,却在这里倒逼起朕来了,朕想要问问你们,你们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