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笑了。
事到如今,还敢跟他谈条件。
看着以头抢地的李如桢,看着神情呆滞的李如柏,举着手里的奏疏,朱由校悠悠道:“自裁?
一场萨尔浒之战,大明百数众的悍将骁将,数万能征善战的健儿,皆惨死在辽前战场上。
大明所辖开原、铁岭等要镇,都被以下克上的建虏窃据。
是。
参与平叛战事的,不止你李家,还有杜松他们,但建虏是怎样一步步变强,一统建州女真各部,恐你们的心里,要比朕都清楚吧。”
趴在地上的李如桢,脸色微变,他不明白天子讲这些,究竟是何意,难不成天子知晓的更多?
跪在地上的李如柏,神情依旧呆滞,这个酒囊饭袋,嗜酒如命的他,早已被摧毁了心智。
‘也许萨尔浒之战的惨败,不能单方面的,扣在李如柏的头上,但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朱由校神情冷然,心里暗暗道:‘杨镐此人该杀,酒囊饭袋、钓名沽誉之辈,在辽前贻误战机,以致拖到不能再拖,才硬着头皮出兵。
辽东复杂的地理环境,寒冷恶劣的天气,都给这一战埋下了惨败的伏笔。
与此同时,若非李成梁晚年出镇辽东,所做的那些匪夷所思之举,恐建州女真各部,也不会被努尔哈赤一统。
特别是辽左诸堡的舍弃,叫大明在辽前一带,丧失了一处重要的战略前出要地!’
在这个没有家国大义思想的时代,虽说历朝历代,在面对异族侵略时,会涌现出大批的英杰。
但是绝大多数的人,却都是奉行先家后国,一应的算计,都是立足于宗族传承。
李成梁这个人,有好的一面,但亦有坏的一面,其坏的一面,给大明埋下隐患,给大明培养了强敌。
“一个个都不说话是吧?”
朱由校放下手里的奏疏,神情冷然道:“在朕的眼里,你们李家上下,除了已故的李如松,还算是大明的忠良外。
其他人,包括李成梁在内,都是大明的国贼!
为了李家的仕途昌盛。
为了李家的长久传承。
暗地里所做的那些勾当,使得威胁大明辽边的女真各部,最终被那猖獗的努尔哈赤,彻底一统。
不要觉得朕年幼,就不知你们李家,当初在辽东都做了些什么。
排挤异己,简拔亲信,培植朋党,暗通建虏,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即便朕不知道所谓的真相,透过辽前的表现,亦能觉察到。
你李家了不起啊。
在朝堂,在京畿,在辽前,培植不少的门生故吏。
李成梁了不得啊。
虽说死了,但是这些门生故吏,依旧对你李家感恩戴德,拿着我朱家的江山,对你们感恩戴德。
是不是在大明别的地方,譬如说山西的范家、王家这帮奸臣逆贼,亦跟你们李家,私底下有着交集啊。”
听着天子所讲之言,本以头抢地的李如桢,面露震惊的抬起头来,眉宇间流露出惊惧恐慌的神色。
一旁的刘若愚、田尔耕,流露出疑惑的神情,范家?李家?这些又是什么来历?
‘看来是真的了。’
朱由校双眼微眯,紧握着双拳,‘难怪范永斗他们,先前就是破败之家,怎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能靠着走私贩卖起势。
若是没有人从中牵线搭桥的话,远在千里之外的建虏,特别是残暴的努尔哈赤,怎么会选中范永斗他们?
更有甚者,在山西这个地界上,还存在着一些人,是藏在八大家幕后的,闷声发财的那种。’
朱由校的思绪发散开来。
从万历朝晚年的大明算起,整个大明上下,特别是以辽东、北直隶、山西为首的北疆诸地,就像是一盘大的联动棋局。
在各方势力的暗中推手下,像辽东这个深泥潭,就变得是愈发糜烂了,这背后所暗藏着的,就是利益的驱使!
“你们二贼,包括李家的一众国贼,朕一个都不会留,全部处于极刑。”朱由校神情冷然,盯着李如桢说道。
“至于罪名,暗通建虏一事,朕会藏着,你们李家能丢的起这人,我皇明却丢不起这脸啊!
大明天子信任的臣子,被敕为宁远伯,替大明维护边疆安定,可背地里却藏着私心,致使大明多了心腹之患。
若是你李如桢,还想保住李家一丝血脉,李如松这一脉的独子,朕可以留其一命,但辽东行述,给朕交出来!”
杀李家满门,是朱由校必须要做的事情,但暗通建虏这一罪责,却不能公之于众,这太打击大明的威仪了。
在这历史长河之中,究竟泯灭了多少真相,这些真相背后,又都代表着什么,又叫历朝历代,经历了那些抉择啊。
“罪臣……”
李如桢面露惊恐,看着眼前这位少年天子,想要咆哮,想要怒吼,但却感受到一双无形之手,死死遏在他的脖子上。
李家满门要被杀了。
他愤怒。
他不甘。
这种直截了当的表明态度,表明姿态,叫李如桢想要反抗,可跪在地上的双腿,却瘫软了。
眼前这位少年天子,就像是站在迷雾中的仙人,对他李家的所有事情,都掌握的一清二楚。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叫李如桢脑袋一片空白。
“押下去!”
见李如桢不言,朱由校冷厉的眼神,看向田尔耕,朗声道:“以李如柏、李如桢,贻误战机、贪生怕死、扰乱朝纲之名,将李家满门抄斩,追夺宁远伯之爵,后日处决!
将此二贼所供罪状,张布出来,着内阁明发至辽前,另着枢密院明发上谕,辽前敢有鸣不平,有异动者,撤职查办!”
“喏!”
田尔耕当即作揖应道。
彼时辽东这个地界,本土派的那些将领的确不少,但是眼下那批人,还远不是崇祯朝时的辽东将门,这一蜕变成地方准军阀势力的存在。
纵使他们有胆量,还不敢以下克上,胆大包天的煽动兵变,有熊廷弼在辽东坐镇,有贺世贤在辽西坐镇,这辽东的全局,还乱不了套!
“陛下,罪臣愿交代辽东行述!”被田尔耕抓着的李如桢,此时激动的怒吼道:“还请陛下能给李家,留下一丝血脉啊……”
看着挣扎的李如桢,稳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校,并没有答复,有田尔耕在,他知道之后该怎么做。
再者言,就算李如桢不交代,朱由校也能一步步查出来,至于李如松一脉的子嗣,朱由校还是会留其一命的。
并非朱由校优柔寡断,实则是忠烈之后,不该死在这权力斗争之下,不过其一生,也只能隐姓埋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