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中旨!?”
韩爌脸色有些难看,看着方从哲说道:“方元辅,陛下初登大宝,不懂国朝所奉行的祖制。
若事事皆以中旨颁发,那要内阁何用?要尚宝司何用?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世人怎样看待朝廷,国朝所定的礼仪宗法,岂不形同虚设了?
那……”
“韩阁老,你说的这些话,难道本辅心里不清楚?”
方从哲剑眉倒张,挥手打断韩爌所言:“陛下为何恼怒,你和刘阁老的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看看昨日奉诏所开廷推,乌烟瘴气到何等程度?
这朝中的部院寺廷臣,有多少把内阁放在眼里的?
知道陛下怎么说的吗?
陛下言:一个个嘴上为了社稷,可却暗藏私心,别以为朕年轻,看不透一个个都是怎么想的。
陛下又言:真以为朕不知道朝中党派林立,一个个想叫自己的人,进入到内阁中,这样才好争权夺利。
陛下还言:朕先前不说,不代表朕不知道。朕给朝堂留了足够的面子,可是你们呢,一个个有谁是真为朕分忧?为社稷分忧啊!
这中旨的内容,你们都还没看,本辅在乾清宫经历了什么,你们也都不清楚,就在这里肆意指责起来了?!”
在刘一燝、韩爌惊愕的注视下,方从哲站起身来,向乾清宫方向拱手,讲述着朱由校所讲之言。
而后捧起那份中旨,缓步朝刘一燝和韩爌走来,神情有些冷厉。
这泥人尚有三分气,更何况是方从哲啊。
他到底是内阁首辅!
群臣之首!
被朝野间的东林党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指摘,那方从哲要说没有气,肯定是不可能的。
“好啦,好啦,诸公都消消气。”
刘一燝见状,上前当起和事佬,开口道:“我们现在说的再多,可陛下所颁中旨,毕竟还没有看到。
若是陛下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等再以内阁的名义,向陛下呈递规谏奏疏,确保朝堂局势稳定,这才是根本啊。”
朱由校在东暖阁这边,对方从哲所讲的那般重的话,并非是针对方从哲,实则是想借他之口,叫天子威仪传递出去。
“附议!”
神情有些复杂的韩爌,最终还是附和道。
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纵使心里有万般的不情愿,那至少也要等看了中旨后,才能做出反应不是。
方从哲冷冷道:“如此,那就设案焚香,叩迎中旨吧。”
大明所定的礼仪宗法,是有着极为森严的规矩,颁布的圣旨、中旨等,都有着一整套礼仪流程。
若是敢有丝毫的怠慢之举,叫人呈递了弹劾奏疏,那轻则是申斥,重责罢官流放,再严重些,砍脑袋!
在方从哲的主持下,内阁这边完成了一应流程,刘一燝和韩爌,聚在方从哲的左右,打开了这份新君所颁中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自朕御极以来,兢兢业业,勤政克己,扫内廷之患,除谋逆奸贼,恐有负皇明列祖列宗,所创千秋基业……
然,国朝人心不齐,百官不定,朕空有治国之志,奈何却无人知朕之心,内阁乃国朝之首,乃佐朕之要害……
为解国朝之忧,平叛建虏,朕决意重组内阁,行责任制,贯彻追责,如无重错,致国朝失威,则内阁定五年一任!
朕思虑再三,决意明内阁人选……
内阁,闻诏,即明发上谕,钦哉。”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三人,当看完这份含义颇深的中旨,一个个脸色微变,心中涌出阵阵惊疑。
首辅方从哲,次辅叶向高,群辅刘一燝、韩爌、孙承宗、何宗彦、顾秉谦、丁绍轼、孙如游。
闻所未闻的九名内阁大臣。
闻所未闻的诏设责任内阁。
闻所未闻的加强内阁职权。
闻所未闻的撇开六部兼职。
闻所未闻……
朱由校所颁的这份中旨,所蕴藏着的政治深意太多,这叫久经宦海的方从哲三人,一时间都失神了。
各方都有益处。
各方都有制约。
且进入内阁以后,除非本人犯重大过错,致使国朝蒙受损失,否则不罢黜官职,不接受请辞,
此举无疑削弱科道的部分职权,打击言官御史的不良风气。
风评弹劾,此风不可助长!
至少在党争不休的态势下,必须打击。
一个稳定的内阁秩序,关系到朱由校统御大明。
此番浙党进内阁两人,方从哲占首辅位,东林党进内阁四人,叶向高占次辅位,余下三人,皆为非党派人士。
朱由校用的就是赤果果的阳谋。
摆明强硬的态度,所颁中旨,若是内阁奉诏,并明发上谕,那就按此诏来办,若是不奉诏,那就独相吧!
叫各方皆有好处,关键这个内阁构架,巧妙的制衡起来,就看外朝文官是否入套。
一个个不是喜欢争权逐利吗?
好啊!
那就把权柄切割好,摆在你们面前,就看你们是吃,还是不吃!
“……”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流露出的复杂神情,叫他们都明白,对方都心动了,可又都踌躇了。
新君所颁这份中旨,叫他们拒绝也不是,同意也不是。
这种欲罢不能的感受,煎熬着他们的内心。
“咳咳~”
刘一燝轻咳两声,撩了撩袍袖,开口道:“陛下所颁中旨,我等皆已知晓,那就按制明发上谕?”
虽说在新组内阁中,刘一燝的政治待遇,降为群辅,可叶向高擢内阁次辅,且他们东林党这边,独占四尊内阁之位。
这对刘一燝来讲,他是心甘情愿的,毕竟叶向高的威望名声,可远比他高太多了。
“附议!”
韩爌言简意赅道。
方从哲:“……”
二人转变的态度,叫方从哲的内心深处,感到唏嘘之际,又敬畏乾清宫的那位新君。
这是何等的城府和心思啊。
方从哲并不清楚,在之后的时间里,朝堂这边,又将迎来怎样的变动,国朝所遇到的诸多问题,又该怎样解决。
但万历朝的朝局混乱,似乎要被新君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