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内阁,是太祖高皇帝借胡惟庸一案,直接废掉两千多年传承的相权,以加强皇权之威,而后才出现的产物。
昔日皇权和相权之争。
今夕皇权和臣权之争。
从某种意义上去说,就是小农经济体制下,永远都不会过时的话题。
只是内阁有丞相之实,却没丞相之威。
这就使得在大明的国制下,内阁处在较为尴尬的境遇。
倘若在司礼监这边,有支持自己的掌印太监或秉笔太监,能争取到批红,那手握票拟的内阁,才算能硬气起来。
批红权和票拟权,一个在司礼监,一个在内阁。
这有效钳制住了内阁,不叫内阁再蜕变成另类的丞相。
加之裁撤三省,另设六科给事中,所具有的封驳权,在内阁一步步增强政治属性的背景下,总的来说是很尴尬的。
但凡是朝中的言官御史,弹劾某位内阁大臣多了,迫于朝中舆情的压力,那就要上疏请辞了。
所以说大明的内阁大臣,首辅也好,次辅也好,群辅也罢,只要兼顾不到各方利益,就里外受气。
“所以说…方从哲他们的意思,是再观望观望?”
朱由校拿着手里的奏疏,似笑非笑的看向李永贞,说道:“你离开文华殿之前,方从哲他们几人,是何态度?有何反应?”
“启禀皇爷。”
李永贞微微欠身道:“方元辅他们,初闻此事时,表现得很震惊,给奴婢的感觉,像是先前并不知情。
奴婢随王太监离开前,特意走慢了些,那文华殿内,传出方元辅几人的声音,好像是在彼此质问。
至于别的…奴婢就不清楚了。”
“内阁这般软弱,妥协,日后怎么替朕分忧。”
朱由校双眼微眯,冷冷说道:“着司礼监驳斥,另传朕口谕,命内阁主持廷推,遴选贤才,补入内阁!”
“喏!”
李永贞不敢迟疑,当即作揖应道。
就现阶段东林党势大的朝局,朱由校叫内阁主持廷推,便料想到参加廷推的廷臣,最终会推的结果是怎样的。
叶向高必然在列。
邹元标、钱谦益这帮东林党人,也会在名单之内。
反倒是齐楚浙党等派,乃至是无党派官吏,能拥有竞选资格的寥寥。
但明知道是这种结果,朱由校还是要诏命开廷推。
不这样的话,怎样达成自己的政治主张?
“内阁的大臣,就因为一些言官御史的弹劾,便要主动上疏请辞,这不好,很不好!”
朱由校在心里暗暗说道:“就这种党争风气,内阁若频频更换大臣,还了得,这无疑是对皇权的挑衅。
看来借助此次廷推风波,要明确责任内阁制了,以五年为一个期限,除非在任犯下重大过错,造成国朝陷入被动,否则绝不能轻易罢黜内阁大臣。
统御这幅员辽阔的大明,想什么事情都自己做,就算再怎么勤政克己,都没办法做到面面俱到。
东林党…这次你们可要好好跳啊,不然朕可没有机会,来增补内阁大臣啊,继而调整院部寺构架啊。”
以不变应万变,这是朱由校的做事风格。
既然现阶段的大明,都闹腾成这样子了,他这位少年天子,要是乱了节奏,岂不是加剧大明的混乱了?
此时的朱由校,内心深处还真生出几分期待,他很想看看,这次内阁主持的廷推,会呈递怎样的竞选内阁大臣名单。
看看东林党有多嚣张。
看看齐楚浙党等派,是否迫于压力,紧密靠在一起了。
廷推风波若是能处置好,那制衡朝堂的谋划,就算完成多半了,到时朱由校就有更多的精力,去落实其他领域的谋划了。
……
“李太监…陛下的意思,是着内阁召开廷推?”方从哲强压内心惊骇,难以置信的看向李永贞,说道。
“方元辅,皇爷的口谕,咱家可不敢擅改。”
李永贞微微一笑,看向方从哲、刘一燝他们,说道:“该传的口谕,咱家奉旨传了,若无其他事情,那咱家就先告退了。”
方从哲:“……”
刘一燝:“……”
韩爌:“……”
看着动作利落的李永贞,一甩拂尘,昂首朝文华殿外走去,三人的脸上,皆露出复杂的神情。
‘陛下这究竟是何意啊,难道真的想在内阁增补大臣?’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啊?先前内阁想增补大臣,都是千难万难的事情,怎到了陛下这里,却变得这般容易啊。’
‘怎么总是觉得事情不简单,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为叫人琢磨不透的新君,这使得方从哲、刘一燝、韩爌的心里,都生出了各异的情绪和想法。
想当初在万历朝,内阁这边,都是独相的存在,不管朝臣如何规谏,万历皇帝就委派一个内阁大臣,主持内阁事宜。
且万历皇帝不上朝的这些年,除非遇到重大政务时,会在乾清宫频频召见院部寺等有司廷臣时。
其他不紧要的时候,有任何政务上的事情,只召见内阁大臣,这也使得万历朝的内阁,权柄相对是比较高的。
一个叶向高。
一个方从哲。
他们都在万历朝时,当过这种独相。
“刘阁老,韩阁老,既然陛下已传口谕,那我等就奉上谕行事吧。”方从哲收敛心神,看向刘一燝、韩爌他们,说道。
“就叫内阁的中书舍人,向各院部寺等有司廷臣,叫他们准备参加廷推吧,内阁这边具体主持。
两位可有什么意见?”
“附议!”
“附议!”
虽说心里有着诸多疑惑和费解,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刘一燝也好,韩爌也罢,唯有附议听命。
天子都传达口谕了,他们若是在反对,这算什么事情?
再者言,内阁若真增补几位大臣,于国于民来说,那也是好事嘛。
不过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的廷推,必然会生出风波,就自己那边的同僚,背着他们干这样的事情,肯定是商榷好了。
看着刘一燝和韩爌,不知为何,方从哲的心里,却生出几分心悸,直觉告诉他,之后的廷推恐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