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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阴曹孟婆

    1988年,我出生在赣中的一个偏远山村。

    我们这个村子的名字,听起来有点瘆人,叫阴曹村。

    村子不大,只有二十一户人家,不到百人。

    并且所有的男人都姓段,唯有我一个男的是姓孟。

    因为我无父无母,我是婆婆从荒山野岭捡回来的。

    婆婆姓孟,村里人都叫她孟婆婆。

    我也就跟着她姓孟,我叫孟言。

    我的家乡--阴曹村,是依山而建的。

    全村二十一户人家,分别建在三座山的山腰上,几乎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相互之间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三公里。

    山下是一片平原,靠着祖祖辈辈的辛劳,这些平原现在已经变成了超过百亩的丰沃水田。

    村里人都是种水稻为生。

    在这片水田中间,还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山,类似于河海中的一座孤岛。

    村里人叫它--桃山。

    桃山上并没有桃树,里面满是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和苦栗子树。

    尤其是那苦栗子树,枝繁叶茂,树干粗壮。

    有几棵比较粗的,即便两个成年人伸展双臂,手拉手环抱树干,都未必抱的过来。

    传说这几棵粗壮的苦栗子树,树干都是空心的,树洞里面住着“狐仙”。

    每逢上弦月刚刚退去,下弦月刚刚升起之际,也就是每月的阴历初七、初八交替的零时零刻,狐仙便会出洞觅食。

    当然,这只是村里一代一代的传说,并没有谁真正目睹过。

    还有一种说法是,那些树洞里住的并不是什么“狐仙”,而是一种“异兽”。

    这种异兽,长着人的身体,但却浑身长满了浓密的毛发,也有说是长满了鱼鳞;

    头像是人的头,但却长着一张动物的脸,也有说是长了鱼的脸。

    反正众说纷纭,少年时期的我以为这些不过是大人吓唬小孩的说辞,类似于“不好好吃饭,警察叔叔就会来抓你”。

    直到现在才让我明白,这些传说未必是假的。

    那桃山里面树叶避日,终年鲜有阳光,阴森恐怖。

    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枯枝败叶,湿气极重。

    平时极少有人会进入桃山,除非只有一种情况--

    村里的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会把刚出母体的死婴,或是未成年便不幸夭折的少年,丢弃在桃山,用那些落在地上的枯枝败叶胡乱掩盖一下,草草了事。

    因为这些早夭的人被村民们看作是祸害,是不祥之物。

    桃山的正前方,是一处水库。

    村民们早在1950年前后,便修建了这处水库,用来灌溉底下的上百亩良田。

    听村里老人说,刚修好水库没几年,就发生了大旱,这处水库干了个底朝天。

    水库一干,村民们便都下去捞鱼。

    捞着捞着,竟然有人在淤泥里扒拉出一具尸骨。

    村民们仔细一看,吓得毛骨悚然,脊背发凉,拔腿就跑上岸来,连那捡好的鱼,都来不及拿。

    这尸骨着实吓人。

    它的上半身可以很清楚的分辨出,是人的头骨和双手。

    而下半身却没人能说的清楚,像是人的腿,却远没有人的腿长,也没有脚趾,不伦不类的,反而像是某种动物的脚。

    但到底是什么动物,却又没人说的上来。

    有些胆小的人,嘴里嚷嚷着“这是妖怪,这是妖怪”,跑回家去了。

    还有一些胆大的村民,就围在岸上议论纷纷。

    有人说,这就是人的尸骨嘛。

    可我们村子里没有人淹死啊,也没有听说别的村子有人淹死啊。

    “是水鬼!肯定是水鬼!”

    不知道是谁惊恐地叫了一声。

    就在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叫叫嚷嚷的时候,天边突然响起了闷雷:

    “轰……轰……轰……”

    好一阵电闪雷鸣,紧接着大雨便倾盆而下。

    没过多久,那尸骨便又浸埋在浑浊的淤泥里。

    此后的几十年,这处水库竟再也没有干过,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其它的灵异事件,一直风平浪静、相安无事。

    慢慢的,大家也便忘记了这底下还有一具无名尸骨。

    也就还有几个当年亲眼目睹过的老人,会把这件事编排成各种水鬼的故事,来吓唬我们这些经常到水库嬉戏玩水的小孩。

    二十一世纪最初的几年间,这几个老人也相继去世,便再也没有人提起过水库底下的“无名尸骨”了。

    我老家的房子就建在青堆山的山腰上,离我们村的水库,直线距离大概两公里吧。

    但想要从青堆山走到水库去洗澡,却要走四五公里的弯路,我小时候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房子的四堵外墙是用青砖砌成的,用白石灰勾缝。

    外墙总共砌了有五米多高,而到了三米多的地方,就以台阶的样式往中间收缩,以中间最高的台阶为中心,左右对称各两个台阶,从侧面看,俨然形成了一个“人”字。

    赣中雨水多,雨季长,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便于排水。

    而每个台阶的两端又做了类似“半月”形状的尖角,两个尖角合在一起正好是一轮“圆月”。

    房顶盖的是红色瓦片。

    由于风吹日晒,鲜红的瓦片已经慢慢转暗了,有些还爬满了青苔。

    房子坐南朝北,里面用木板隔开,形成了东西向各两间房。

    婆婆睡在东边前面那间房,而到了我六七岁的时候,我就被婆婆逼着和她分开睡了,我睡在西边前面那间房。

    中间是厅堂,穿过厅堂,后面就是灶房。

    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赣中地区的房子基本上都是这种构造。

    青堆山上总共就只有七户人家,后面两排都一个样,每排三户。

    唯有我家的房子,看起来不伦不类,或者说别具一格。

    我家的房子,独独在第一排正中间,并且东南方向,对着桃山。

    我的婆婆姓孟,村里人都叫她--孟婆婆。

    婆婆其实不老,皮肤也很好,没有一点皱纹,看上去顶多三十岁。

    只是她不喜欢打扮自己,一头乌黑齐脖颈的中发剪得整整齐齐,用个发箍随意的往后一推,就这样箍在一起,严然一副农村裹脚老太太的发饰。

    当然了,婆婆并没有裹脚。

    可村里的老人却总说,婆婆的年纪其实已经很大了,甚至比段炬爷爷都要老。

    可究竟婆婆有多少岁了,又没人说的上来。

    在我的印象中,婆婆穿的衣服都是自己手工缝制的。

    她最喜欢穿一件湖蓝色的短褂,扣子还是向右斜开的。裤子喜欢穿暗色的长裤,当然,扣子也是向右开。

    这身打扮只有村里七老八十的老奶奶,才这样穿。而婆婆每天都是这身行头,几十年如一日。

    我家的厅堂和灶房是由木板做的神龛隔开的,神龛两旁做了两道门,可以进到后面的灶房。

    按正常来讲,一般别人家的神龛上供着的是各式各样的观音菩萨,或是各种佛像,或是自己家已故亲人的灵位。

    一般会在每月阴历的初一、十五的大清早,点上香,烧些纸钱,往神龛上摆些贡品。

    贡品很简单,一般是当天清早煮熟饭后,首先拿香碗盛一碗高高堆起成圆锥形状的“满饭”。

    满饭上插一根筷子,再往筷子里穿三块油豆腐。这三块油豆腐,就是所谓的“菜”了。

    有的人还会在边上,摆出一些水果。当然,这些贡品也就是意思意思。

    无论是满饭,还是“菜”,抑或是那些水果,最后都装进了自家人的肚子里。

    而我婆婆却从来不这样做。

    婆婆在神龛上供的不是什么菩萨,也不是什么佛像,更不是什么先人的遗像。

    我甚至从来没听婆婆说起过,她有除了我以外的亲人。

    婆婆在神龛上供着的只有一个莲花底座,底座上却什么都没有。

    我小的时候经常会问:

    “婆婆,婆婆,那莲花上面站的是观音菩萨吗?别人家的都是有观音菩萨站在上面。”

    每次婆婆都是轻轻的拍着我的头,笑而不语。

    神龛上虽然仅仅只有一个莲花底座,可我记得很清楚,每月阴历的初七这天晚上,婆婆都要拿出贡品摆在神龛上。

    贡品远比别人家的要丰盛。

    每次固定好的,要有一只鸡,一只鸭。有时还会有鱼和牛蛙,有时还会摆上米酒和水果。

    然后在神龛上的香炉里点三支香,在神龛下跪着,烧三张纸钱。

    最后站在门口,对着桃山的方向三作揖,又在门口同样的点三支香,烧三张纸钱。

    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样子,而说的是什么,却只有她自己知道:

    “请圣尊享用!请圣尊享用!……”

    我小时候每次看到婆婆摆出这些贡品,都会天真的以为这些东西迟早都是会拿来我和婆婆自己享用的,因为别人家的贡品最后也都是自己吃掉的。

    但是,每次初七的晚上,婆婆一摆好贡品,都会逼着我早早的进自己房间睡觉,还不忘嘱咐我说:

    “好好睡!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也不许偷看。”

    那时我还小,进了自己房间倒头就呼呼大睡,哪里听的到什么声音啊,更不会想着要去偷看了。

    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初八的早上,我一早就起来去看那些贡品还在不在。可神龛上早就被婆婆收拾干净了,贡品也没有了。

    我就问婆婆:

    “那些贡品呢?”

    “晚上被野猫叼走了!”

    婆婆总是轻描淡写地敷衍我。

    不管婆婆说的是真是假,我终究是没有像别人家一样,吃到那些被什么神仙菩萨“吃剩”下的贡品。

    到我十岁的时候,我就多了个心眼。

    有一回初七的晚上,婆婆摆好贡品又逼着我回房睡觉。

    我就在床上装睡。

    等到了深夜,我在被子里真的听到外面厅堂里有动静。

    难道真的有猫啊狗啊的,在偷吃神龛上的贡品?或者是真的有什么神仙、菩萨什么的?

    我越想越害怕,战战兢兢地下了床,想要开门去看个究竟。

    可没想到,婆婆竟然在外面把门锁死了。

    我只是在门缝里看到:

    一个背影,一身白衣,一头白发,盘腿而坐,正在尽情的享用着神龛上的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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