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狡兔三窟”。在这腥风血中的江湖中、动荡不安的乱世下,但凡像样点儿的庄院,都少不了设置有几个密道暗格。“御剑山庄”作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在这极具规模的深深庭院之中,有一处“暗室”,是穆氏父子的“议事阁”。
虽说是“暗室”,但却修建得较为宽敞,八颗夜明珠将里间照得亮堂堂。入门左侧立着两排书架,上面放置一些珍抄及孤本;右侧靠墙摆放着的是一个剑架,然宽九尺高四尺的黄玉架上,却只有一个雕龙剑托,而这唯一的剑托上,却并没有剑。
室内高台案几、笔墨纸砚齐备,但却只有两张根雕扶手椅,并没有第三张。因为能进到这里的,只有穆剑宗和穆剑义两个人,绝不会再有第三人。
穆剑宗一抖袍服在主座上坐下,穆剑义则规矩地坐于下首。
“义儿,为父今日要和你说说康颜。”穆剑宗开门见山的说道。
“爹您的意思是?”穆剑义不敢妄加揣测,只好等父亲继续说下去。
“为父要利用康颜去取‘龙瀛剑’!”
“但是……”穆剑义迟疑道:“听妹妹说,郭旭扬是康氏一门的救命恩人。我看那个姓康的小子酸腐得很,他必不会答应吧?”
“由不得他!”穆剑宗眯缝着布满皱纹的老眼,冷冷地道:“我要让这穷小子成为一头渴望权势的狼狗。然……”他的声音有些阻滞,“他若仍不顺服于我,那为父就只能在祯儿身上想办法了。”
“爹您要做什么?”穆剑义感受到了父亲的寒意与淡漠。
穆剑宗站起身来,徐徐踱步至那座空剑架旁,背对着儿子,右手来回摩挲着浑然天成的黄玉剑托,声音低沉地道:“无剑则无魂。为取‘龙瀛’,即使委屈祯儿……”
“爹爹……”穆剑义心头一惊,他素来对父亲极为敬重,此时他万料不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为了一把剑,便要葬送亲生女儿的幸福。
穆剑宗猛地转过身来,盯着儿子的双目仿佛两把利刃,“你是不是想说:爹是一个为夺剑而不顾亲情、不择手段之人?”
穆剑义听罢忙跪下俯首道:“孩儿不敢!”
穆剑宗望着伏地的儿子,并不说话,目中表情十分复杂。
穆剑义见父亲不作声,知道父亲怒气未消,是以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只是低着头跪在当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穆剑宗长叹一声,沉声说道:“你起来吧。”
穆剑义非但不敢起身,更是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只低声道:“孩儿……孩儿惹爹生气,您还是让我跪着吧。”
“叫你起身便起身!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
“爹您教训得是!”穆剑义再拜一拜,缓缓站起身来,却始终不敢正视父亲的眼睛。
穆剑宗道:“义儿,爹问你,我们‘御剑山庄’的剑招,你如今学到几成火候?”
穆剑义很奇怪父亲为何此刻却来关心他剑术的精进程度?他虽心中不解,却仍是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回爹的话,孩儿已精通我派剑招,但对于‘万剑归宗’此招,孩儿却未能完全参透。”
“‘万剑归宗’乃我派剑术的最高境界。莫说是你,连为父都不敢说‘参透’二字。”
“什么?!”穆剑义感觉今日爹爹的言语有太多让他吃惊的地方,“难道爹您也没有完全掌握‘万剑归宗’么?”
穆剑宗点了点头,道:“不错。‘万物有形,天地无形。御有形于无形,化无形以归一,化万剑以破一’——此乃‘万剑归宗’!剑招虽精妙,但我派历代掌门人中,真正能将此招推至巅峰的,除了创派老祖之外,便只有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了。”
他行至左侧的书架旁,翻开他的父亲穆剑裳所著之随笔《泣血葬剑》,“想当年,爹以本庄的剑招斗败无数强敌。然爹他老人家一生仁厚,决斗时却是点到即止,从不伤人,故而武林中人对他十分敬重,‘御剑山庄’也因此跃居至五大门派之列。却不料……”又是一声重重地叹息,“却不料有一日父亲在闭关练剑时,竟在无意之中发现:我派引以为傲的剑招竟有破绽!”
原本已坐下静听父亲说话的穆剑义又弹起身来,“什么!”
穆剑宗的言语有些自嘲,“我派剑招,尤其是‘万剑归宗’此招,若堪透剑中奥义,则极易想出破解之法。非到万不得已,莫要使出‘万剑归宗’!”他的声音已有些哽咽,“我派的最强剑招,竟只能使用一回!”
他又轻轻地摇了摇头,“此破绽就连创派老祖都未曾察觉。父亲发现之后,痛不欲生。为保全山庄数百年的根基,万般无奈之下,他竟将见识过此招的七大高手,先后秘密诛杀,而他老人家因感罪孽深重,连诛七人之后亦自尽而亡。”
穆剑义茫然道:“爹,我怎么从未听您提起过此事?而您也并未禁止我们在外人面前使用‘万剑归宗’啊!”
穆剑宗苦笑道:“此乃本门丑事,你让爹如何与你说?”
“那您此刻道出,意欲何为?”
穆剑宗瞥了儿子一眼,“我派剑招,繁复精深。爹所领悟到的也不过五成,传到你身上,最多不到三成。”
穆剑义已是合不拢嘴,然而穆剑宗却视而不见,“然武林中能人异士辈出。‘御剑山庄’若想要在江湖上立足,我若不以‘万剑归宗’御敌,只怕早已死于他人之手。爹尚且应付得如此艰难,又如何能约束你们不用此招?”
他顿了顿,怒道:“想那郭旭扬便是在与我交过一次手之后,便将我派招数悉数破解。否则那日在‘全清道观’,他怎能如此嚣张!”
“我膝下只有你和祯儿、然儿三个儿女。祯儿是女儿身,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然儿玩世不恭、剑术不精,难成大器。山庄终归要交到你的手上。可如今之情形,你让为父如何安心?祖上传下来的基业,爹绝不能让它毁在我父子俩的手上!”
他的面上虽在笑,眼中却泛起了泪光,“就算不为我们穆家,这庄内尚有千余人众,山庄若是垮了,他们如何生计?正是如此大的家业,我们‘御剑山庄’非但不能有丝毫动摇,更要万年不衰!但反观我派剑招,终有一日会没落,而我其实也早已支撑困难。所以,为父只能仰仗于‘龙瀛’。”
他沉吟片刻后道:“关于此宝剑的传言,有‘剑内藏有绝世秘笈、稀世珍宝’之说;亦有‘得龙瀛剑者可得天下’之说。我虽不知传言真假,但看天下人对此剑的态度,为父相信:倘若得到此剑,再加上我派在江湖中的地位,则号令天下、根基永固绝非难事!”
“郭旭扬此人,非但武功极高,更是狡诈深沉,但他却有一大弱点——朋友!他曾救过康家,他绝想不到康颜会加害于他。”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头,道:“义儿,爹知道怎么做。你放心,爹绝不会让祯儿受半点委屈。虽说爹本不欲将她拉入局中,但若真这么做了,爹也自有办法让祯儿摆脱困扰。”说罢又是一声叹息后,转过身去。
穆剑义终于明白:父亲这一叹,包含着万般的无奈……
谁不想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于己于人都无愧于心?但身为一庄之主,肩上背负的责任和重担却不是常人所能理解和承受的……
“也许天下间所有欲夺‘龙瀛剑’之人,都有他们‘万不得已’的理由吧……”穆剑义心里这么想着。此时的他,非但不再责怪父亲,对父亲的崇敬之情却更深了。
**武侠定律之二十四:每一个江湖中人,总有一个“万不得已”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