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大就是俺村的,为避时兴的“侵权”纠葛,本想换个名字,但总找不到合适的。我这才明白,李老大就是李老大,换了名字就不是原来的李老大了。反正李庄的户籍簿上从来就没有这个名字。
这是一帧生活的照片,而不是典型化了的水墨写意,尽管我希望的是后者。就是这样。
——作者
过罢春节,闹完元宵,转眼出了正月,狩猎就要开始了。
鲁北平原上,并没有什么大的猎物,无非是野兔,黄鼬,狸子,狐狸,獾,野鸽,野鸭,灰卜,雁。早先,用当地话说,就是老二年间,野狼是很多的,也常有金钱豹出没,解放后就再也没见到过。这一带也并无常年的猎户,猎人们都是春冬农闲时才外出打猎,可也出了不少好猎手。方圆百多里,几乎都知道有个李庄,李庄有个李老大。
“李老大吗!脚大、手大、头大、个子大、心大、量大、胆大、力气大,腿长胳膊粗,胸宽肩膀乍,浓眉大眼睛,高鼻阔嘴茬。能着呢,可厉害啦!“认识他的人都这样说,没见过他的人也都这么说。老李家祖传猎户,也不知能追溯到哪一代。单传了好几年,但李老大却一连有了四个儿子,天明,天月,天星,天亮。父子五人在一起时,外人都说就像挨肩的兄弟。老大当然不是真名,大约已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他既无兄弟姐妹,又无亲门近支,但村里的长辈、同辈都喊他”老大“,外村的人也都这样称呼他。是猎人们对头领的称谓,还是当地人对有威望的人的美称,这就弄不清了。也许就是人们时下新说的”头儿“吧!
二月初二这天,李老大一家都在忙活着。天明拾掇着马车,天明,天星,天亮,擦拭着猎枪、猎叉。墙根晒着火药、铁砂。屋里,老大老伴正领着两个儿媳蒸干粮、炒玉米花、黄豆粒,天明的儿子贵儿瞅着锅里劈里啪啦响成一片的玉米花,闹着要吃,这是当地的一种习俗,二月二这天,家家都这样做,叫做炒“蝎子“。说是二月里天气变暖,蝎子、蚰蜓就要出蛰了,这样做是希望能把它们”炒死“。
李老大什么也不做,默默地坐在碌碡上想着心事。他嘴上叨着旱烟袋,烟荷包垂在下面,一缕一缕的青烟不时地黄铜烟袋锅里冒出来……
“爷爷,吃蝎子。”小贵端着玉米花来到老大面前放下,一边说着一边抓起一把往大嘴里放。老大喜爱地拍拍贵儿身上的土,高兴地说:“爷爷不吃,给贵儿吃。”贵儿哼唧着硬是往大嘴里塞了几粒玉米花。
贵儿双**替地蹦跳着,吃着玉米花地嘴也不闲着:
“砸,砸,砸炕沿,
蝎子蚰蜓不见面。
砸,砸,砸炕头,
金银财宝往家流。“
这一带,人们有个忌讳,正月里不剃头,说是“正月剃头死舅舅“。许多人都赶在二月二剃头,二月二龙抬头,剃头是剃龙头,图个吉祥。贵儿刚剃过头,冲天小辫上扎着红红的绒绒盘龙花,随着他的跳跃,一摇一晃的。
老大瞅着头孙子高兴了:“贵儿,谁给剃的头!“贵儿歪了一下头说:”二叔剃的。“天星放下擦好的猎叉,逗贵儿:”贵儿,看美的你,小子戴花怕婆子。”贵儿冲天星说了句:“就美,就美,就美,二叔才怕婆子呢!”又蹦蹦跳跳地唱起来:
“二月二,龙抬头,
梳洗打扮上彩楼。
公子王孙俺不打,
单打花子平贵头。”
天星又逗贵儿:“贵儿,人家王三姐上彩楼是抛绣球选女婿,你上彩楼干啥呀?“贵歪着头赌气地说:俺上彩楼找媳妇。”天星抓住贵儿地话巴了:“呸,没出息,才这么大就想媳妇啊?不害臊。”贵儿小眼珠转了转说:“呸,你才没出息,你还没有媳妇呢。我找媳妇是给俺三叔啊!”说完屋里屋外都笑了起来。
黄昏了,院子里静静的。李老大呆呆地坐在碌碡上,无力的阳光映着他那土黄色的脸膛。他已届知天命之年,鬓发斑白了。可恨的皱纹如刀刻斧凿,深嵌在额头眼尾,又粗又硬的短须密密地包围着棱角分明的嘴唇。他大口大口地吸着烟,眼袋吱吱地响着,左腮上,一块不规则的伤疤泛着紫红色的亮光。两眼直直地无目标地凝视着,眼神不时地变幻着:愤怒的、懊悔的、羞愧的、仇恨的……
两年前,正是深秋大忙季节,李庄出了件怪事。开始,东家说是没了一只鸡,西家又吵着少了一只鸭,人们并不在意。后来,村东头湾沿上大柳树下李老四家的四只大白鹅也不见了,人们就都当回事了。天一黑,就把鸡笼压得牢牢的,鸭窝堵得紧紧的,鹅棚关的严严的,但还是不断地丢失,并且越丢越多。五六只,七八只,有的人家,整笼整窝的鸡鸭一夜就全光了。令人纳闷儿的是,连点动静都没,听不到鸡鸭的叫声,也没野兽的踪迹。“准是人干的”,“一定是谁谁谁”。人们都在心里嘀咕着,猜测着……
一天,大清早的,李寡妇就颠儿颠儿地跑到李老大家,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喊了起来:“哎呀,老大——,不得了啦,您快给整个法儿吧!这可咋办哟!”老大吃了一惊,夫妇两人一起迎到院子里,让她坐下慢慢说,她也不坐,急急忙忙地边嚷边比划着:“夜来,天刚产黑儿,俺去堵鸡窝。你猜咋着,一个狗一样的东西,红乎乎的,毛绒绒的,叨着俺家两只鸡正要走。俺可就急了,抓起拌食棍儿,举着吆喝它:”你这该死的,不要脸,天还没黑呢,就来偷鸡,不害臊,还不快给俺放下!“”老大,妹子,你猜咋着,那家伙一点也不害怕,放下鸡,呼地窜上来,就像人一样站起来,两爪抓住了俺的前襟。“她两手抓住自己的衣襟比划着。”哎呀!差点把俺押倒。那样子,吓死人了。俺手里的棍子也掉了,赶忙说:你厉害,俺再不管了,你叨走吧!你快叨走吧!那东西这才放开我,冲着我呲了呲白森森的牙,不慌不忙地叨起两只鸡,大模大样地从大门走了。老半天我才回过神来,急忙去关鸡窝,我的天哪,八只大母鸡咋都没了!你看,这该杀的,没良心的,这不是明明欺负我这孤老婆子吗!“她气得哭了起来。”老大兄弟,妹子,你们说,这天还没黑呢,这不是明抢吗!你看看,俺就这么没用,眼睁睁地看着让它把鸡叨走了。我的鸡哟!都是我从小一天天喂大的,容易吗!咹!皇天,这可咋办啊!老大兄弟,你可得给俺做主啊!“她抹着眼泪,又是拍腿,又是打掌,就像是遇到了打家劫舍的强盗。
老大夫妇好说歹说,才把她劝住。老大想了想问:“嫂子,你看准了,是红色的,像狗那么大?”“那还会错,天还没黑呢,离得又那么近,红乎乎的。或许比狗还大呢!”送走李寡妇,老伴问:啥东西,这么厉害?“老大说:”像是红狐。”“伤人吗?”“寻常不伤人,急了是要伤人的。”“咋叨这么多鸡鸭?”“准是生了小狐狸了,要不,是不会这么凶的。”“你有法治它吗?”“得想个法,这么下去还行!”老大说完就下地去了。
“出了红狐了!”“那家伙可厉害啦!”全村的人都知道了,纷纷议论着。人们常说“狡猾的狐狸”,狐狸在野兽中确实是最狡猾的,而红狐是既狡猾,又凶狠。
红狐又称“火狐狸”,据说能通人性,解人意,一般的猎狗根本不是它的对手。红狐常常和猎人们斗智斗勇,甚至捉弄猎人。它常常先把猎人们设置的机关破坏掉,再把诱饵弄走。它也曾把猎人布下的毒饵叨进村子里的,猪、狗、猫等,让它们中毒而死。可恶的是,它们还恶作剧地把猪羊狗赶下猎人们布下的陷阱。更令人担忧的是,它能把猎人们布下的兽夹移到狗道里,夹断狗的肥爪,甚至挪到鸡窝旁,牛槽边,或是门槛下,让猎人或家人自食其果。
下走线枪是猎人们对付较大猎物的拿手好戏,但也奈何不了红狐。走线枪是一种短型火枪,用一根不易发现的丝线牵住控制枪击的机关,沿枪口指向横过野兽来往出没的过道,栓在对面的大草棵上。这种枪的机关十分灵敏,一碰丝线,火枪便自动击发,火药,枪砂,沿丝线方向喷出。由于距离很近,杀伤面又较大,野兽一旦踏上丝线,纵然不死,也必重伤。走线枪又称蹚枪,这本是一种极厉害的武器,但遇上红狐就不行了。它们只有被追急了,慌不择路,仓惶奔突时,才会上当。红狐在一般情况下,很少沿一条路往返,并且能嗅出蹚枪、火药的气味,识破猎人的绝户计,也曾把两只猎枪相向布置,机关连在一条丝线上,一响都响,相向射出。这种方法,一般狐狸倒是很难逃脱的,但从没听说打住过红狐。
更令人可怕的是,它会装出受伤的样子,把不知情的人引向蹚枪,跃过丝线,倒地不起,诱使贪婪的人们急忙赶来,蹚枪响了,受伤的人自然是追赶的人,它才慢慢离去。
有一个猎人,一连下了三支蹚枪,拂晓前出村起枪,因为怕伤了人或牲畜,都是夜布晓起。他刚出村,便听到两声枪响,便急忙奔向下蹚枪的地方。狐狸分别卡在第一道和第二道猎枪的位置里挣扎着,他急忙把腿奔去,刚要去按头一只狐狸,砰,枪响了……
狡猾的红狐,早已发现了三支隐蔽在乱草中的猎枪,就弄响了第二、第三道猎枪,然后分别在第二、第一道猎枪的位置卧下来嗷嗷嚎叫,见猎人从对面跑来,就起劲儿地滚爬跌,装出一副重伤后挣扎逃走的样子。这位经验不足的猎人做梦也想不到这是一个更为高明的圈套。他分明听到过两声枪响,就急忙奔过来,蹚响了自己的猎枪。算狐反为狐算,木匠戴枷自作自受。一声炸雷,打破了他的美梦,满腔欢喜变成了钻心的疼痛。红狐这才爬起来,心满意足地望着倒在地上拖腿呻吟的猎人,也不再伤他,只是嗷嗷地叫了几声,好像说,活该,尝到滋味了吧,然后得意洋洋地走开。
至于说狐狸炼丹啦,脱化人形作祟人间啦,谁也不曾见过,自然生妄说。但却增加了狐狸的神秘色彩,使人们加深了对狐狸的恐怖感,真有点谈“狐”色变了。
狐狸真的出现了,搅得李庄不得安宁了。天黑之后,村里的青壮年不顾一天来劳作的疲劳,在李老大的带领下分成几组守夜。猎枪不多,每组一支,其余的人拿着木棍、长矛、盖房用的三股泥叉……每组一面铜锣。锣不时地响着,隔一段时间就呯呯地放几枪,真有点刚解放时民兵联防捉特务、打还乡团的阵势。你别说,还真的起了作用,一连四五天,村里再没出事。后来人们才知道,三十里外的小王集又闹开了红狐。
七月半,八月半,红眼子老婆值万贯。白天谁舍得休息,年轻人都顶不住了,只好每晚留一个组巡夜。人一少,事又了。人们刚转到庄西头,村东头就喊了起来,说是鸡被叨走了。人们赶紧往村东头跑,还没到庄东头,村西面又闹起来了,说是鸭子被叨走了。有时候人们明明听到狐狸在村北边嗷嗷地叫,几只狗也冲着庄北狂吠,便向庄北跑去,刚到庄北边,可村南边的人家又大喊大叫起来,说是红狐进院了尽管人们尽力地东追西赶,南堵北挡,满庄跑着,也没能止住家禽的丢失。
几乎全村的人都听到了红狐夜间的嗥声,看到红狐的人也越来越多,人们对红狐的描述也越来越真切。后来,大白天,人们也发现了红狐在村边捕鸡的事。红狐越闹越凶,看来是与李庄的人们作上对了。人们又气又恨,但又无可奈何。李老大在想,红狐急眼了,随着小狐的长大,食量的增加,老狐越发穷凶极恶了。
随着人们的辛勤劳作,地里的庄稼渐渐地少了,庄南三里之外的秦家湾,高粱、谷子、青豆子都净地了,玉米也多数掰去了玉米轴,出现了连片的空地。羊倌李小山,把羊群从荒草洼赶了回来,在秦家湾一带放牧。
秦家湾南端有一面漫坡,高出平地一两米,是片杂树林。这天中午,小山把羊群赶紧林中歇晌,自己躺在一棵大柳树下睡午觉。正在似睡未睡之际,羊群咩咩地叫成一片。小山一骨碌爬起来,只见羊群大乱,一只火红的狐狸已把一只半大绵羊拖下了坡地。小羊并没有死,只是被红狐咬住了脖子,在红狐地胁迫下,随着红狐慢慢地向前走,有时还挣扎一下,“咩——”发出悲哀的叫声。
小山并不小了,已是二十四岁地汉子,身体壮实,血气方刚。看在眼里,气在心头,伸手操起倚在大柳树上的牧羊大鞭,当空一摇,“啪”得一声脆响,大喝一声:“孽障,哪里走!”大步流星追了过去。刚跑出几步,忽听嗷儿的一声,红光一闪,又一只红狐出现在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小山一看,红狐后腿半蹲,前腿扑在地上,两眼泛着黄、蓝,绿的光焰,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小山用目一测,牧羊鞭正好够上,便两脚分开,屈腿沉胯,两臂叫劲,一晃鞭杆,嗖的一声,丈八长鞭卷起呼啸地风声,像一条长蛇扑下红狐……
鲁比平原上的羊倌大都是使鞭的好手。小山从小就跟着爷爷放羊,十几年来,练就了一手好鞭法。放羊的闲着没事就练鞭子、练鞭路、练力度、练准头。几个羊倌碰到一块儿,就进行比试。小山总拔头筹。他一气能甩四五十鞭,鞭鞭如炸雷。这力量,他一鞭能把一年多的牛犊子撂倒在地。有一回,他的牧羊犬不听招呼,他生气了,一鞭下去,就把牧羊犬抽死了。为此,小山还大哭了一场。论准头和巧劲儿,那就是灵床子上得癌症——更没治了。他能用鞭鞘摘下指定得一片树叶,扫下玉米轴上的花红线,卷起豆叶上欢唱着的蝈蝈,并毫无损伤。
解放不久,小南楼的邓二鞭子告诉他,河北一个老羊倌,一鞭能打起八十斤的磅秤。他动心了,让人看着羊群,跑到刚成立不久的王家集供销合作社,央求人们让他试一试。主任也是一时好奇,就叫人把磅秤拉到门外的空场上,让他试鞭。适逢大集,自然有不少的人围观。大冬天的,小山甩掉羊皮大袄,只穿小棉袄儿,立马跨裆,拉开了牧羊大鞭。长鞭飞舞,磅秤跳动,主任一次次地加码,喝彩声、加油声,一阵按着一阵。从四十斤打起,一直打到九十八斤。主任鼓励着换上了五十公斤的圆砣。一连三鞭下去,秤砣只是晃了晃,未能跳起来。主任连说:“了不起,有本事!”这已是很不简单了,但人们还是有点惋惜,都说,要是一开始就打一百斤,保准能打起来。
这件事,自然是很快传了开去,都说小山一鞭有一百斤的力量。小山的这杆牧羊鞭也就大有名气了。牧羊的伙伴们都称他是“羊倌第一鞭”。
小山对红狐又气又恨,这一鞭他要救哀哀的小羊,要为乡里除害;这一鞭,他拿出了所有的本领,运起了全身的力气;这一鞭,他拿捏好了准头,志在必得;这一鞭,成竹在胸,满有把握。心想:“就算打不死你,它也甭想再动弹了。”说时迟,那时快,一招二郎赶山盖了下去,噗的一声,扬起一溜儿尘土草叶。就在同时,他只觉得眼前一道红影晃过,右臂一阵火辣的疼痛。抬臂一瞄,小臂外侧血淋淋的一片模糊。抬头一看,红狐依然蹲坐在原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还悠闲地用一只爪蹭了蹭鼻子。
鞭为兵器之王,极难闪躲,是出了名的。“鲁比一鞭”竟一鞭放空,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由又气又恼,恼羞成怒,怒火中烧。他扎稳马步,力聚两臂,为防止红狐躲闪,一招高祖斩蛇,横卷了过去,长鞭如惊蟒寻食,扭动着捕向红狐。红狐嗖地跃起,一落又起,小山大惊,振臂摇腕,中鞭弯曲如弓,一招拒之千里,弹向狐腹,鞭尾倒卷一招惊蟒回头,击打狐背,鞭前摇,一招点石成金撞向狐头,但这一式三招并没有挡住红狐,红影晃处,已扑到小山跟前,借下落之势,血红的大嘴叨向小山的脖子。小山百忙之中,侧身仰头,一招担山望月,两手摁住鞭杆向外猛推,推出了红狐,但前胸就像扑到棘荆子堆上,疼得火烧火燎,他推出了红狐,倒退几步,低头一扫,两溜儿爪痕印在胸前,每溜儿三四道,像剃刀划开的,皮肉向外翻着,血冒了出来。再看红狐,还是蹲在原处,只是变成了一只笑面狐,一副媚态,得意洋洋。。它真的在笑,但那是一种讥讽的轻蔑的冷冷的嘲笑。好像在说:“来呀,再来一下看看。”小山惊呆了,两手紧握鞭杆,汗冒了出来,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由于伤疼,鞭杆顶端的红缨微微地颤动着,小山盯住红狐,红狐望着小山,都在等待着第三次较量。但是,小山的第三鞭蓄而不发,终于没有甩出去,红狐伺机而动,也到底没有捕上来……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嗷!嗷!”东南方向玉米地里传来了两声狐嗥。小山暗暗着急,再来一只可就惨了。小山不顾一切地喊了起来:“来人啊!打红狐啊!快来人啊!”可惜还不到下地的时候,周围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嗷儿!嗷儿!”这只红狐也叫了两声,抖了抖红缎子般的皮毛,示威性地向小山呲了呲白森的利齿,慢慢地向挤在一起的羊群淌了过去。羊群一阵骚动,几只老羊一躲,一只个把月的羊羔闪在了一边。红狐一纵便扑到身前,叨起小羊羔,向东边的玉米地里窜去。只见晃动着的玉米杆向东南延伸着,玉米叶哗啦啦地响着,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小山慢慢回过神儿来,伤不算太重,但血还是向外渗着。他一点也不觉得疼,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有些透不过气来。他两眼望着远处的乱葬岗,眼泪簌簌地流了出来。是气、是羞、是恼、是恨。还是心疼那两只可怜的小羊,他自己都说不清了。他擦干泪水,提着牧羊鞭,赶着羊群,早早离开了秦家湾——这块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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