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暗夜下无数道雪亮的目光,刘尧有些忐忑瑟缩。
回眸望去时,他对上白明微那双如锋利刀刃的眼睛,骇得他一时忘了紧张,连忙开口。
“将士们,今夜之战,本王决定亲征!”
一阵风呼呼而过,穿林的声响清晰可闻。
毫无疑问,底下没有任何反应。
若不是有军纪束缚,只怕会有人笑掉大牙。
刘尧恼羞成怒,根本受不了这等羞辱,他本想甩手不干,身后却传来白明微声音幽幽。
“影响士气,按军规理应打三十大棍。”
刘尧下意识地捂住臀部,面对强权,他只好放下傲气,做一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但见他上前一步,开始复述白明微为他准备好的话:“曾几何时,本王只是一个只知招猫逗狗的纨绔。”
“但随军一行,本王在尔等身上看到了坚持、勇敢、热血、忠贞……看到一切身为男儿该有的好品质。”
“你们都是我东陵铁骨铮铮的好男儿,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也是本王敬佩的战士。”
“是你们的力量,深深地感化了本王,使得本王痛改前非,下定决心担负男儿应有的责任。”
“也是你们,让本王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本王在这里向你们道谢,感谢你们为东陵所做的一切!”
“本王也由衷的相信,今夜一战,你们必定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将士们,就让我们在莲城刻下我们锐不可当的身影,书写下我们大获全胜的故事!”
刘尧言辞恳切,说到激动处忍不住高举双手。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响,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甚至因为心潮澎/湃而呼吸急促。
短暂的静默后,是场下雷霆般的喊声。
“必胜!”
“必胜!”
“……”
刘尧的作用,显而易见。
对将士们来说,白明微作为首领,是他们服从与钦佩的存在。
而刘尧则代表另外一种意义。
身为九皇子的刘尧,称赞与认可他们,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别人无法给予的激励。
更何况刘尧还言辞恳切地说自己被他们感染,决定改过自新。
还有什么比此事更为鼓舞人心?
霎时之间,因为崭新装备而生出底气的将士们,在白明微与刘尧的激励下,士气达到前所未有的高涨。
此时他们早已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奔赴莲城把北燕人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
看到将士们满怀信心的样子,白明微朗声说出结束语: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他山之石,可以为错。”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卫骁把战戟往地上一贯,沉声开口:“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我军将士,必能败敌!”
众将士齐声高呼:“必能败敌!”
白明微抽剑直指遥遥天际,寒星洒落的几许微光,照见神兵不凡的样子。
“出发!”
整齐的振袖声响起,早已做好准备的将士,气势昂/扬地朝着莲城的方向进发。
五千精兵有片刻迟疑,江辞大手一挥,他们也跟上了白家军的步伐。
就这样,两万人浩浩荡荡地驶向莲城。
刘尧此时还沉浸在一种怪异的感觉中,尚未缓过神。
适才那番话,虽然是受白明微的指使不得已说出口。
可当那些话一字一字从嘴里说出时,不知不觉也上了心头。
他浑身的血液因此沸腾,心中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油然而生。
仿佛他已成为收复莲城的英雄。
莲城有他的故事,古老的城墙印上他威武不屈的身影。
尽管这些都是幻想,但那成为英雄的路,不知不觉深深地影响着他。
他恨不得策马驰骋疆场,挥剑斩向敌人。
等到大获全胜时,他迎着朝阳擦去脸上的血,振臂高呼,脚下万军臣服!
刘尧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翻涌的热血,握剑的手剧烈地颤着,此时此刻,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为之雀跃,每一滴热血都在为之翻腾。
白琇莹看见他的异样,开口询问:“九殿下,您怎么了?”
白琇莹的话,把刘尧拉回现实。
睁开眼,队伍在黑夜中前行,而他尚且还没有成为英雄。
但他剧烈颤/抖的手久久未歇。
过了好半响,他才缓过劲。
对于自己的异样,他惊诧不已,最后他低声骂了一句:“白明微这悍妇,该不会能魅惑人心吧?”
要是不能魅惑人心,怎么几句话就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白琇莹疑惑地皱起眉头:“九殿下,您究竟怎么了?”
刘尧本能地想要反唇相讥,但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蠢豹子,你觉得本王真的能变成适才说的那样么?”
白琇莹意料之外地没有泼冷水,她露出一抹笑意,神色无比笃定:“一定能,我信九殿下!”
刘尧不再言语,握剑的手心无比滚烫。
那温度似乎能蔓延,他的整颗心也烫了起来。
白琇莹回眸望了一眼姚城的方向,低声呢喃:“五嫂,你一定要撑住,六妹还想让你看看,我在沙场上勇往直前的样子。”
……
姚城。
公孙先生为崔氏施针,目光不时落在白璟身上。
见白璟失魂落魄,他暗自摇了摇头。
待他不再落针,任氏端来热茶:“招待不周,还请先生见谅。”
公孙先生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热茶,把茶杯放到一旁,随即起身走到外屋。
任氏看了一眼满头银针的崔氏,连忙追了出来:“先生,我五弟妹她……”
公孙先生掀眼看向任氏,淡声回应:“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不过伤得极重,且看她能不能熬过今夜。”
任氏行礼,连声道谢:“多谢先生。”
公孙先生微微颔首,随即看向外屋正襟危坐的孩童,目光多了些许探究与讶异。
任氏轻手轻脚退下,去为公孙先生准备吃食。
小传义抬眸,迎上公孙先生打量的目光,起身施施然见礼:“传义见过先生。”
“传义?”公孙先生缓缓走向他,“是个好名字。”
小传义没有立即回应,他攥紧拳头,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表情——对世事了然于心的嘲讽,沉稳背后的厌倦。
他问:“先生觉得,这个名字好在哪里?先生认为,赋予传义这个名字时的期许如今还有意义吗?
“先生也看到了,白家所坚持的‘义’传承下来的后果,浴血沙场的成了本该被保护的女子,那本该保护女子的人,却在这个过程中因为失去一切而被击溃,成了一具空壳。”
“为了一个’义‘字,我白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为了一个’义‘字,我母亲失去了一生挚爱,我们甚至不敢告诉她父亲为国捐躯的死状。”
“为了一个’义‘字,时至今日依然有人不遗余力地将我们赶尽杀绝,我们被奸人迫/害,被君主视为威胁……我们一直在牺牲,一直在承受。”
“这个家死的死伤的伤,原本兴旺的家族却不可避免地凋零下去,先生告诉我,这个‘义’字当真值得传承么?传义这个名字,真的好么?”
说出这番话的小传义,眼底眉梢是未脱的稚气。
他依旧是个小小的孩童,只是那样的神情,叫人很难将他与孩子扯上半点关系。
从头至尾,他没有刻意提声,声音是如此的平缓从容。
但就是这样的平静态度,才叫他的一字一句都显得分外有力。
他看着公孙先生,静静地看着,澄澈的双眸无限清透,好似第一缕晨曦照在清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