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疑问,白明微没有继续问出来。
虽然她也想知晓,这个来自西楚的男人,为何会莫名其妙对自己这般。
但明显此时,并不是时机。
因为远方的火,已经灼灼烈烈地升起。
有了百姓的帮助,来姚城的必经之路上,很快便垒起两道高高的人墙。
那是真正的人墙,由人堆砌而成。
百姓们搬来柴火,商人捐了火油,任何可燃的东西都被他们堆在墙角,还有很多百姓主动要求看火,为将士们减轻负担。
就这样,两道人墙开始燃起了大火。
浓烟伴着皮肉被烧焦的恶臭萦绕在空气中,又为这战后血迹未干的城,添了几分恐怖的味道。
这一举动,轻松地解决了尸体堆积腐烂带来的问题,避免了尸体腐烂后令人感染疫病的可能。
这一举动一出,天下皆惊。
北燕惊了,因此白明微成为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东陵惊了,因此白明微成为令人畏惧的杀神。
天下惊了,白明微的名字也因此彻底打响。
她的成名,并非这以少胜多的一战,而是燃烧尸体这个举动。
因为在九州大陆的人看来,就算是敌人的尸体,也不能侮辱。
除了千年前那坑杀百万将士与百姓的杀神以外,从未有人对尸体做出这样的举动。
可此时的白明微,并不去在意将来世人如何评说她,而是抓紧时间,命卫骁点兵备战。
因为先前首《采薇》,已将将士们的士气调至最高。
就算他们刚经历一战,来不及喘口气,他们也没有因此有任何抱怨,反而斗志满满,大有必将平城拿下的自信。
见白明微似乎真的并不打算去拯救白琇莹,刘尧有些急了。
在那么多鄙薄与质疑中,他第一次想当男子汉,学会负责任。
而他想负的第一个责任,便是救下那因为他被掳的姑娘。
一路上,他始终跟在白明微身后,可就是没有机会询问关于白琇莹的拯救计划。
刚来到议事厅,他又被无情地挡在门外,只好干坐在门口等白明微议事结束。
小传义被护卫接走,带到了安全隐蔽的地方。
议事厅里,只有白明微、风轻尘以及卫骁与几名副将。
白明微道:“两刻钟后,准时出兵。趁尸体上的大火还燃烧着,我们需得尽快拿下平城,若是不一鼓作气,我们将会错失收复平城的最佳时机。”
卫骁颔首:“已按原计划进行了布置,除去伤患与必要的守城将士,能参战的人数,只有一万人。”
白明微郑重地道:“此次战役人数悬殊太大,硬拼我们一定吃大亏,但这仗却是非打不可!”
众人异口同声:“听大姑娘调配!”
白明微看向卫骁:“派去凉城的人出发了没有?”
卫骁点头:“已准备妥当,一旦信号发出,那人便会拿着九殿下的令牌去找霍世勋。”
白明微点头:“很好!尔等速速下去,再进行最后一次装甲兵械清点,我们按时出发!”
“是!”
卫骁与副将走了,余风轻尘一人在身边。
当两人独处时,风轻尘问她:“小姑娘,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你也不愿意向我张口么?我说过,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白明微听懂了风轻尘的话,她再次审视着这个男人。
七嫂总是防备忌惮着风轻尘,但风轻尘并未在意,还在第一时间将七嫂带回,这好像是为她做的。
接着,这个男人又去接应小传义,为队伍保驾护航,这好像也是为她做的。
如果这个男人带着什么邪恶的目的接近她,那么此时也应该暴露了才是,尤其是行军打仗这么好的机会。
只是,这个男人为何没有显露出任何不可告人的举动与意图?
尽管疑云重重,但白明微并未因此就抹杀了对风轻尘的感激。
爱憎分明的她,早已把风轻尘的恩情,一笔笔记好,就等着找机会还给风轻尘。
此时听到男人的话,她很认真地道:“去救六妹,一来危险,二来我不想麻烦你。”
风轻尘唇角敛住,随即高高扬起:“小姑娘,你不想麻烦我,便是担心我遇到危险?你终于回心转意,准备接受我了么?”
白明微后退一步,猛地摇摇头,表示她并非此意。
但转念一想,这男人是个瞎子,自己把脖子摇断了,也不能将否认的意思传达。
于是白明微斩钉截铁地道:“风公子,不想麻烦你,是因为我欠你的情已经太多了。”
“莲城危机重重,我不想让你孤身犯险,我也不想让任何人只身闯莲城,一码归一码,希望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风轻尘敛住唇角:“我心甘情愿被你欠,小姑娘,我不在意,只要能帮到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白明微道:“风公子,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但我真的不想欠你太多。”
风轻尘像是自言自语般呢喃:“欠人情那个,是我才对。”
白明微掀开眸子,敏锐地问道:“什么?”
风轻尘面对白明微的方向,仿佛若是他的眼睛没有坏,那么他的眼神便是黏在白明微脸上的,深情地望着白明微。
他低声呢喃:“你真的一点也记不起了么?”
白明微不解:“我该记起什么,风公子不妨明说。”
风轻尘张了张口,最后也只是道:“于我而言是弥足珍贵,比性命都重要的事,你却想不起零星边角。”
“罢了,忘了就忘了吧!我不会生气的。”
也对,第一次相救,时间紧迫且她还小,记不住是理所当然的。
第二次裹尸殓葬嘛……这辈子自己还没死,不是么?
还能乞求她记得什么呢?
况且,记不得也没关系。
自己记得就好。
回忆纷沓而来,风轻尘忆起他死的时候。
那时,他只是成堆尸骨中的一具,被抛尸荒野。
野狗与秃鹫循着味而来,啃噬着他身旁的伙伴,咀嚼骨头与皮肉的声音,他仿佛清晰入耳。
四处幢幢黑影,都是那些死后找不到回家之路的亡灵,他被困在皮肉内,逃不掉也走不了。
就那样面对永夜的黑暗,与无边无际的恐惧。
于是,这曾经救过他一命的小姑娘,把他从成堆的尸体中捡起来,用披风将他裹了,埋/入一棵青松之下。
他看不到也闻不见,但他知道,是那位的好心的小姑娘。
就是那位好心的小姑娘,于永无止境的黑暗人生之中,在父母至亲死后,给予他弥足珍贵的唯一温情。
死亡不再是恐惧,空气与泥土仿佛都是梨花的清香。
尽管,他看不到闻不到。
但他知道,是他的小姑娘,在他死后送了他一场。
就用那带着梨花清甜的披风,裹着他冰冷透彻的尸体,令他得以葬在青松之下,安眠于地底。
尽管,再度睁眼时,他回到了在世时的几年前。
但那种埋/入泥土中的踏实感,至今还能令他安心,也能让他在蹚过永夜黑暗后,还能安然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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