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法曰:“兵家之有采探,犹人身之有耳目也。耳目不具,则为废人;采探不设,则为废军耳。一身之聋瞽,徒能废吾之四体;而三军之聋瞽,则其所废者可胜计哉?故候吏不严,君子以为无耳目之军。”反之,一支军队如果拥有完备的斥候侦查系统,那么它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这些只算是赵充国用兵之严;而作为一个不世出的百战名将,不仅要会严,而且还要会宽,即适度放松以激励士气。
于是赵充国又学起了战国时的王翦、李牧。他命令厨房今天杀羊,明天杀牛,总之天天给士兵们好酒好肉伺候着,搞得大家全都精力过剩而又无从发泄,士气冲到破表。同时不管城外的羌人们怎么挑战,城内的将士们又如何请战,赵充国只是坚守不出。汉军的后路与后勤已由其爱子赵卬率羽林军大包大揽,这个他完全不用担心。
后世的范晔《后汉书》尝言:“羌兵长在山谷,短于平地,不能持久。”他们最怕的就是打持久战,赵充国“急进缓战”的战略正是命中了敌人的三寸。果然,时间一长,羌军师老兵疲,各部首领之间就开始互相埋怨了,说:“语汝毋反!今天子遣赵将军来,年八九十矣,善为兵。今请欲一斗而死,可得邪!”
西羌毕竟是个松散的联盟,且平日积怨甚深,只不过因为共同的利益才暂且聚在一起,时间一长,热乎劲儿一过,形势又不利,不等赵充国动手,他们自己都得打起来。不信等着瞧。
第一,能持重;第二,爱士卒;第三,先计而后战。光这三点,赵充国就已具备了古之名将的所有优点。当然,他还有其他很多优点,我们慢慢来讲。现在我们先来说说第三点,赵充国“先计而后战”,他迟迟不开战,究竟是“先”的是什么“计”?
答曰:离间计。
羌人本来是一盘散沙,后来被匈奴浇了盆水变成泥块,又让义渠安国一把火烧成了陶瓷。但是,再硬的陶瓷也有细缝,它不是铁板一块。赵充国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些细缝,想办法让它越裂越大,裂成碎片,一碎再碎,碎成无数片,重新变成散沙。
但要做到这一点,只能用热胀冷缩的办法跟它慢慢熬,千万不能用拳头硬打,硬打或许也可以把陶瓷敲碎,但陶瓷最多只能碎成几片,且将比从前更锋利,同时自己的手还会伤痕累累,这是自己找罪受,万万不可取。
总之,西羌与匈奴不同。匈奴已成气候,骄悍难制,乃大汉之死敌;而西羌则贼性方起,各怀其心,且大多是被威逼利诱上的贼船,真正坚决反汉的没有几个。既然羌人有可能变成大汉的顺民,赵充国为何要将他们一把推开,让它变成第二个匈奴呢?如今一个匈奴就折腾了汉朝百余年,两个那还得了?
战争的终极目标是和平,而不是拼个两败俱伤。特别是民族纠纷与矛盾,远非纯军事手段可以解决,必须政治军事双管齐下,争取西羌群众,孤立混在群众中的一小撮野心家、阴谋家与反动派,重在平息事端,而非扩大问题,否则汉朝将陷入对羌作战的泥潭中不可自拔。
在战争之外,还拥有清醒的政治头脑,这就是所谓战略高度。没有这种高度,再能打仗的将军也只是个“兵头”;有了这种高度,这个将军才能被称作“兵家”。
显然,赵充国就是这样一个兵家。他很快便发现了西羌中的一条细缝,而且还得来全不费工夫,因为这条细缝就来自西部都尉府牢房里一个名字很酷的羌人俘虏,他叫雕库。
雕库不仅名字酷,身份也很酷,他是西羌中罕、幵二部中一名首领靡当儿的亲弟弟。当初先零部落在头人的鼓动下准备起兵造反的时候,靡当儿作为坚定的亲汉派,便让雕库跑去都尉府告密。没想到后来事发,靡当儿等人因实力落小,竟被先零部落给胁迫着也参与了叛乱,这下子反贼亲属雕库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最后被西部都尉扣下来当了人质。
赵充国听完雕库的哭诉,心中大喜:此真天助我也!
于是赵充国立刻将雕库无罪释放,让他回去转告西羌部落中的亲汉派与摇摆派,说:“大军唯诛有罪,附从者毋自取灭亡。天子告诸羌人:犯法者能相捕斩,除罪;斩各级首领以下有罪者皆以差次受赏金,赐钱一千至四十万不等;以所捕妻子财物尽与之。”
孙子曰:“取敌之利者,货也。”我们知道,羌人居处贫瘠,个个都是穷鬼,现在赵充国提出高额奖金,重赏之下,自有勇夫,大家造反不就是为了抢些东西、占些地盘吃饱饭吗?现在事情简单了,戴罪立功拿赏金去!有钱还怕饿肚子?
赵充国诱惑羌人自相残杀,说实话这计策有点毒,但比起义渠安国不分好坏一体杀光,那还是很仁慈的。在目前情况下,这也是平定叛乱的最好办法。
计策已定,汉军剩下的就只有等了。大军按兵不动,天天吃好喝好,坐等羌人瓦解,坐收渔翁之利,然后一举平之,大功告成!
然而赵充国的计划遭到了军中部分将领的坚决反对,而他们中的代表,竟是赵充国一直甚为看重的老部下——酒泉太守辛武贤。
当时,刘病已已经从天下各郡国征发了材官、骑士、刑徒,再加上河西各郡太守原领之兵马,平羌大军已经增加到了足足六万人。现在赵充国却让大家坐等,辛武贤不理解,非常的不理解:
于公,我辛武贤是来为国平叛的,不是来吃闲饭的;于私,你赵充国是早早封侯了,年纪也一大把没啥奔头了,可我辛武贤还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前途一片光明。您身为老一辈的军队高层,却为何要挡我们年轻人的杀敌立功封侯路!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于是,辛武贤酝酿了半天,写了一封奏书,上呈给皇帝,说:“北地严寒,汉马不耐过冬,请趁七月时携三十日粮草,分两道由酒泉、张掖出兵,合攻羌人罕、幵二部于鲜水(即青海湖)。羌人以畜产为命,我兵此去,虽不能尽诛,但夺其畜产,掳其妻子,引兵而回,至冬再出攻之,大兵频出,虏必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