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相“贵粟论”的核心,就是政府要通过政策调控和舆论宣传,使得在民间自然的形成,粟米最好,其他都是渣渣的风潮,只要“持之以恒”的坚持下去,迟早有一天,百姓以粟米为重,轻商重农的思想氛围自然就会出现了,至于输粟捐爵什么的,不过是贵粟过程中的手段。
但是,当魏相看到后面的时候,眼睑却不经意的抖动了一下。
“好手段啊!”魏相看完全篇奏疏,也不得不感慨一声。
实在是因为这篇奏疏中所说的设定粮食保护价格的事情,早十年必然做不成,因为没钱,再晚十年,则可能因为地方的反对声过大而夭折。而在现在这个时间点推出去,则真是恰到好处。
而唯一可能反对的粮商们,却根本上不了台面。
魏相当然知道如今大汉王朝有许多有钱人,豪富者甚至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但是,金钱不能直接变成刀剑,真的当刀剑加身之时,他们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最严重的是,因为商人们大都“为富不仁”,所以在民间的仇恨拉的十足,仇商者不计其数。
魏相自己都敢打包票,只要一道天子诏书,也不用真的出动军队,他就能把全天下的富商全都绑来长安,再一个个地在陛下面前进行审判。
“敢问陛下,要是推行保护价格,朝廷一岁需支出多少钱财?”魏相想了想,出列拜道:“仅以关中为例,岁收粟米数千万万石,仅以一石最低四十钱而算,非数万万钱不足以行之!”
顿了一下,他又续道:“且天下膏腴之地何其多也,不如关中产出者亦也不少,臣恐怕,府库会力有不逮!”
魏相这话一出,顿时就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他们纷纷道:“是啊,是啊,丞相所言极是,耿寿昌之策美则美矣,就是恐怕府库支撑不住!”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跟关中与关东的粮商有些关系的,正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
但刘病已也不是没做过功课,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起身稽首答道:“丞相所言不无道理……然……爱卿可知最近十年关中漕粮数目?”
像这种“微不足道”,在此时几乎不会引起他人注意的数据,魏相自然是懒得去记的。
但刘病已偏偏却在内史衙门的文档里见过,而且记下来了。
刘病已道:“十年前,关中漕粮每年不过五十万石,八年前是六十五万石,七年前是七十万石……今年是一百万石!”
刘病已流利的背出这组数据,他坐起身来,一步步逼问道:“朕再问一句,十年之中,漕粮数目翻了一倍,十年之后,长安所需漕粮该是多少?”
“两百万石?”刘病已摇了摇头,语出惊人的道:“五百万石恐怕都不止!”
刘病已曾经计算过,一二十年后,长安一岁需要转运漕粮七百万石!
“渭水能承担每年五百万石的槽船吗?”刘病已看着魏相问道。
“不能……”魏相良久摇了摇头,从嘴里吐出这个答案。
现在的渭河当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一二十年之后,朝廷花费了无数心血,开凿了几百里的槽渠,依然满足不了漕运的需求。
而当魏相嘴里吐出不能这两个字的时候,无数人立即就被震惊了。
既然身为丞相的魏相,都承认如今的渭河不能负担每年五百万石的漕粮,那就是说,十年之后,这关中就要闹粮荒了!?
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大臣激动的道:“陛下有些‘杞人忧天’了吧?当年娄敬拜见高皇帝时就曾说过,以关中之地,足以养关中之民,关中八百里秦川,岁收粟米数以千万石,怎么可能缺粮?”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关中气候温润,降雨又多,土地肥沃,人口众多,怎么可能缺粮?
刘病已呵呵一笑:“人!”
“关中之地,自然能养活关中之民,但多了你我,就养不活了!”刘病已不怀好意的道:“这也是先帝命绛候就国的原因啊!”
见到刘病已谈起这个公案那位大臣立即明智的闭嘴,不再说话,生怕因此又勾起了天子驱逐彻侯的心思。
当初,周勃接任陈平为相,大权在握。但是他冷不丁就被一道“从天而降”的诏书砸晕了,
皇帝在诏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前日吾诏彻侯就国,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
孝文皇帝好手段!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把一代权臣的权力解除,打发回封国去了。
可就这么个谁都知道的权力斗争的事情,却被刘病已硬生生的引申到了先帝“高瞻远瞩”,目光远大之上去了……
这个还真没办法反驳。
刘病已却不打算放过他们,正如后世的大天朝太祖所说的“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他接着丢出杀手锏道:“诸君可还记得,高祖皇帝平定天下,初创大业之时,关中石米五千钱,民众‘易子相食’的往事?难道这样的惨剧还要再次发生吗?”
嗯,没人再敢作声了,皇帝陛下的话都说到这份上,再反对的大臣肯定就是坏蛋了,不止是坏蛋,而且还是“图谋不轨”的逆贼,必须拖出去斩了!
刘病已又道:“其实,朕仔细算过,以耿寿昌之策,却也花不了多少钱!”
刘病已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道:“可能也就第一年要多花点,但也不过两三千万钱就足可解决,其后每年可能只需要一两千万钱就足以了,甚至可能还有得赚!”
“这怎么可能?”有人质疑。
“当然可能了!”刘病已毫不犹豫的道:“朝廷并不需要全部吃进所有的粮食,以关中为例,每年出现在市面上的余粮最多不过百万石,这百万石之中,朝廷只需要吃下其中一部分,最多三十万石,就足以平抑粮价了!”
刘病已从怀中拿出一枚钱币,对魏相道:“况且以这等不能吃不能喝的铜钱,换来堆满府库的粟米,依朕看来,怎么看都是赚的!”
魏相面对刘病已这一招偷换概念,顿时有些“束手无策”,只能低头道:“殿下所言极是,臣附议!”既然连丞相都附议了,谁还敢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