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对这一逾矩行为并没有表示任何反对。本始三年二月,葬恭哀许皇后于鸿固塬南,发眼望去,所见的每一个人都身披素色,这个颜色“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人们,大汉皇室里面有一个年轻的生命从此远离了。因为整座陵邑内为刘病已修筑的主陵在北,恭哀皇后的陵按汉家制度不可大于帝王主陵,所以百姓便将这座陵墓称为“少陵“,鸿固塬因而逐渐被世人改称为少陵塬。
然而汉宫的风云依然变幻。霍光本想把事情做的干脆些,但被丙吉阻止了,他说既然你已经这么表态了,这些个审案的下人是死是活无关大局,那就别再造杀孽了吧。霍光如今也是越来越听他的话,果然这么算了,能在剑锋直指大司马大将军的阴谋案件中苟活下来,下人们也已经知足,虽然等待他们的很可能是无尽的牢狱生活。
最后,神叨叨的夏侯胜跟他徒弟黄霸说,咱爷俩快要被放出去了,今后的时代,不是霍光丙吉的,不是张安世的,当然也不是韩增赵充国的,注定是皇帝陛下的。一般人不会理解他这番话,但后人明白:刘病已最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政治力量的对比逐渐逆转,一方是垂垂老矣的权臣,一方是朝阳新生的皇帝,更重要的是后者在痛失爱妻的情况下还存着理智,他正一步步变得坚强和成熟,笼络起一批批忠诚能干的人脉,等待着爆发。
死亡有时候只是个开始,聪明人知道事情远远不会就这么结束。但当务之急的并不是皇后许平君和朝廷中的阴谋与变故,还是汉朝与匈奴的“龙争虎斗”。
当霍光等人得知作战军报的时候,常惠那边已经和乌孙谈妥了如何分配那一群俘虏来的牛、羊、马匹;田广明也终于往边境后退;赵充国因为这次出去,砍的人头不多而暗自郁闷;韩增、范明友出去转了一圈权当旅游心情很好。但二千多年前的通讯条件可不能和现代社会比,情报传回来时有时差,大概是这么说的:
常惠跟乌孙接上头了,赵充国快速推进到指定地点,韩增、范明友也在往指定地点推进,田广明留在原地不动,田顺跨过了边境。
如今的战时指挥部里,皇帝陛下总管大局,丙吉生病了,因此具体事务都是霍光和张安世在处理,负责钱粮的魏相也从皇后的事情上脱身出来办正经事儿了。
张安世看到霍光的时候,不由得鼻子一酸:霍光这一场病,已经把他精气神儿磨去了大半,来开会都是被人抬在软轿里的。以他的岁数和身子骨看来,怎么也算是日薄西山了,年轻人都架不住这么操劳劲儿啊。
于是张安世心疼起霍光来:“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你歇着,我来给你念吧。”
霍光道:“张将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用,我自己看。”
霍光看了一眼战报,随口问了魏相一嘴:“大司农,十五万大军的粮食还够支撑多久。”
魏相肃然道:“俩月就得回来。不然赶上雨季就麻烦了,粮食是小事,运输和发霉是大事。”
霍光用赞赏的眼光看着他:“这是实话。你是个知兵的人。好。”
魏相听了以后赶紧谦虚说哪里哪里,都是大司马熏陶的好。张安世心说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这是怎么了,越来越不像平日里的他啊。
霍光道:“大司农,你下去吧,我跟张将军有话要说。”
霍光管魏相叫“大司农”,却直接称呼张安世“张将军”,明显有个里外亲疏。魏相不是傻瓜,当即就告退了。这时候,霍光才跟张安世说:
“帮我指一下地图吧,我眼花,看不到了。”
张安世赶紧在地图上详细解释了一番。随后,霍光点了点头:“张将军,大军出去一趟不容易,这一趟如果没啥收获,我此生之年怕是看不到了匈奴臣服大汉的那一天了。”
张安世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止往霍光的话:“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你别老说这话,我咋觉得……咋觉得……”
霍光慨然道:“人这一辈子跟谁斗都可能赢,就是跟阎王爷那场一定会输啊,这没啥好忌讳的。”
不得不说,霍显毒杀皇后谋反的事情,严重的摧残了霍光的身心,他确实已经渐渐不支,这一点已经没办法隐瞒了。
霍光道:“张将军,我讲几点,你一定要记住,首先最重要的——大军回来以后,无论找啥借口,除掉田广明!”
“啊?”张安世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有问题了。田广明虽然不是哪家的嫡系,但在对匈奴作战中屡立战功,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也才能领着四万大军出征,霍光莫非糊涂了竟然拿他开刀?
霍光盯着张安世的表情几秒钟,笑了:“我还没糊涂呢,大军返还后,杀田广明!”
张安世好奇的道:“可是田广明身为御史大夫,也算是三公之一呵,为啥一定要他死啊……”
“你还不明白么,”霍光本已干瘪的老眼里突然焕发出一股子杀气,“于公,大汉赢匈奴是早晚的事儿,在这种关头不能出现四万大军原地踏步有辱国威的事情,尤其在我的任内更不行!于私,你希望出现第二个韩增,第二个赵充国么?”
张安世也是个明白人,他眼珠一转,道:“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你让他带兵出塞……是在试探田广明?”
霍光道:“不行么?拥兵自重的军阀,朝廷里有那么几个已经可以了,再多岂不乱套!”
张安世点了点头。看来如果田广明继续按兵不动甚至临阵退缩,那么他必须要死。霍光讲的两点中,“于公”的那条只是准备诛杀他的“冠冕堂皇”的借口——按兵不动、有辱国威。而“于私”的这条才是他想下杀手的原因。田广明这人的经历有点类似李广,是边疆将领与匈奴屡次作战有功才提拔到中央来的,只不过他比李广运气要好,坐到了御史大夫(李广只做到卫尉,相当于首都军区司令员)的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