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延年读书也是读迂进去了,要不怎么说有时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呢?
他在第二天早朝的时侯便向皇帝上了奏折。
满朝文武听到这个奏折后的反应可想而之。
大鸿胪韦贤从来不骂人,这样好脾气的人都忍不住了,直接指着他鼻子说:“你真是臭不要脸啊!”
霍光、张安世、丙吉和田广明等人没吱声,看着杜延年折腾。
大臣们见霍大将军和高参们不表态,而杜延年怎么说也算有点威望,于是也都议论纷纷,不知该怎么办好。
关键时刻,刘病已发话了——
“我同意。调水衡钱三千万,补上这个缺口,给先帝爷修皇陵。至于我的陵园,等以后有钱了再说。”
所谓“水衡”,有的说是上古主管山林的官儿,但最普遍的看法是皇帝私家园林的代称。
啥叫“水衡钱”?就是属于皇上私人的积蓄,也是国家紧急储备资金。
“水衡钱”自从孝武皇帝以来几十年的时间了,从来都没有用过。
于是乎中国历史上最无耻最搞笑的一幕出现了——大臣贪污犯罪,竟然无耻地提出要皇帝老子买单,真是厚颜无耻之极;而更奇怪的是皇帝竟然答应了,也是善良到了顶点吧!
以韦贤为首的许多大臣都跪下了,他们的眼圈都红了,觉得皇上受了天大委屈——
“皇上陛下,不能用水衡钱啊,天下富裕,唯独皇上穷了,这叫什么世道啊!
况且臣子犯错,想办法弥补是天经地义的,咋能由天子承担错误呢?皇上,请您三思啊!”
霍光看气氛不对劲,赶快出来打圆场:“皇上,国家财政没穷到这地步,还是臣来想办法好了,您不必为这笔款项担心呵。”
刘病已笑道:“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韦老,你们别劝了。
孝昭皇帝论辈份是我爷爷,他的人死了,坟到现在都没修好,我脸上也无光,这次就算我也尽点孝心了,
要是不够,你们再想办法补上。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吧,下诏书。”
于是本始二年,皇上陛下又发了道圣旨,上面是这么说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用我的私人财产水衡钱三千万,帮助孝昭皇帝平陵新城区的建造工程,钦此。
上面没提因为什么要自掏腰包,但连长安街头看厕所的老大妈都知道,本该由国家财政修建的先帝爷皇陵出问题了,有贪污犯把钱黑了,皇上为尽孝心只好自己带头买单……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此富有爆炸性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国各地。
于是乎各地的弹劾奏章像雪片一样飞到京城,一致谴责田延年十恶不赦、杜延年臭不要脸,竟然把如此孝顺、善良的皇上陛下逼到了这种程度。
刘病已用三千万买了一个天大的好名声,还做的不留痕迹,
霍光真不知道年仅十九岁的他跟谁学的,下出如此漂亮的一手棋。
刘病已心道:“老子我毕竟二世为人,想让我这么放过田延年,没门!”
霍光都没料到杜延年能提出这种馊主意来,更没料到皇上陛下竟然答应了,
现在可好,全天下的舆论都一边儿倒,皇上如此孝顺善良还被贪官污吏们欺负得这么惨……
要是杜延年没出这搜主意,田延年兴许能活,但现在看来,他死定了!
事情果不出老霍所料,圣旨发出没几天,中央军委两大常委韩增、赵充国紧急回京了……
军委两大常委同时跑回来,老霍用脚趾头想想也明白是啥意思。
姑且不说韩增,他压根儿就向着皇上向着老刘家,
单说赵充国,他已经是当时大汉军队系统里资格最老的高级将领,
最重要的是,人家虽然不关心政治只愿意带兵打仗,但好歹兼着水衡都尉(两千石,部长级,执掌上林苑和国家紧急储备资金,与执金吾、将作大匠并称“三列卿”,加上其余的三公九卿,合称“三公十二卿”,是核心领导层成员),
皇上陛下动用“水衡钱”修坟,他知道了能不说话?
既然四大常委全都到了,自然要搞个阅兵仪式,检阅下羽林卫、京辅都尉(首都军区警备司令部)部队和南北二军(中央军)。
要说赵充国的威望还真是够高,他跟着卫青大将军扛过枪,跟着李广利将军出过阵,身经百战,杀敌无数,最牛叉的一次是率领一百人打七千匈奴,负伤二十余处不下火线,愣从包围圈里跑出来了,事后被汉武帝称赞“刚毅勇猛”,树为全军表率。
赵充国如今65岁了依然活跃在军界,带出大批优秀指挥官。
当时全国三百石(县级)俸禄的武官中一半以上是老人家的徒子徒孙,在大汉朝当兵,不认识皇上陛下可以,哪有不认识赵充国的?
就连霍光这大司马大将军的刀枪棍棒、行军打仗都是赵充国教的。
整个朝廷里,敢叫一声“小霍”的,除了先帝师父韦贤以外,只有赵充国一人。
赵充国,韩增向天子提议,进行一次田猎。
田猎,捕捉野生鸟兽,也叫射猎(畋猎)、狩猎、围猎。
皇帝陛下道:“这时田猎恐怕不是做正经事吧?”
韩增劝说道:“陛下呵,古时侯的帝王,春搜夏苗,秋狝冬狩:
《孟子?梁惠王下》王之好田猎。何以能田猎。田猎以讲武。
《诗?齐风?还序》:“哀公好田猎,从禽兽而无厌,国人化之,遂成风俗。
臣斗敢请皇帝陛下显示武力于天下,以震慑国中不法之徒,四方蛮夷之辈。”
皇帝陛下思索了一下道:“好吧,打猎的事情就按两位的意见来办吧。”
皇帝已经同意去上林苑打猎,
于是,大臣们为了准备田猎,四处搜集良马、名鹰、俊犬、弓矢。
霍光之子霍禹听说韩增这次回来带了很多良马,幕名前来参观。
霍禹与韩增闲聊了几句边关的情况后,忽然改换话题,满脸堆笑说:
“久闻韩将军最爱名马,此次回长安,想必带来几匹?”
韩增笑道:“的确是带来了几匹马。”
霍禹陪笑道:“我也极爱骏马,可否让我一饱眼福”
韩增作了个手势道:“霍大人请!”
韩增陪着霍禹走到一个空场上,早有人把十匹高大的骏马从马房中牵了出来,霍禹看见每一匹骏马都有点垂涎,心里说:“人们都说韩增爱骏马,果然不错。”
他听说韩增的每匹马都有名字,随即挨着问了几匹,掌牧官参将莫言在旁边一一回答。
霍禹见过的名马也很多,像燕色驹、桃花骢、豹花骢、菊花青等名字他都不感到新鲜。
等问到一匹浑身火红的骏马时,莫言告他说它叫玉顶赤,他连声说:
“好好果然浑身是胭脂色,只有头顶上一块玉白色”随即又指着韩增的坐骑问:“这匹呢?”
“白笑风。”韩增忍不住自己回答。
“嘿,这马,耳如竹批,目如悬铃,真是神骏”
这时白笑风听见附近群马嘶鸣,它忽然昂首长嘶,把霍禹吓得一跳。
霍禹本是身材魁梧的人,伸出手要量一量马头多高,竟然差很远没有够着马耳。他随即笑着说道:
“此马这样高大,性情定然暴烈,恐怕不是一般人能驾驭得住吧”
“此马初到手里时,性情十分暴烈,每次骑它,开始三十里它总是不走正路,旁侧斜行,倔强难驯,又走三十里才肯老实前去。
经掌牧官用心调驯,费了数月之力,方堪使用。
如今也只有我同掌牧官可以骑它,别人都近不得身。”
霍禹看着这匹马毛色光泽,犹如涂脂,前胸宽阔,臀部滚圆,四条腿纤长有力,真是“雄姿英发”,令他十分艳羡。他打量一阵,回头间道:
“为什么叫它白笑风”
韩增微微一笑,向掌牧官瞟一眼,然后一手拈着胡须,一手抚摩着马身上光滑发亮的短毛,回答说:
“你看,此马全身深紫,鬃毛黑色,却有四只蹄子白如霜雪,肩上也有一片白毛像一轮皓月。
这几处白毛,不但在阳光下闪闪发明,在月光下也闪闪发明,所以学生就给它起一个名字叫白笑风。”
“果然切合,十分新鲜。哈哈哈哈”
韩增见霍禹这样称赞他的坐骑,心中十分高兴。
霍禹注意力已经移向旁边一匹白马身上,想着这匹白笑风是韩增心爱的坐骑,自然不会赠人,倘若能把那匹漂亮的白马赠他,也足以满意了。
“好诗好诗”他连连点头,装做自己很能欣赏这首七绝的妙处,“真是好诗这一匹白马叫什么名字”
“它叫千里云。”莫言恭敬地回答说。
“啊呀,马漂亮,名字也起得漂亮”霍禹高举右手,伸到千里云的背上抚摩着,喷啧称赞:“嘿嘿,在皇上的御厩里也找不到这样的好马”
韩增笑一笑,说:“不瞒霍大人,这是一匹御厩马。”
“御厩马”
“是的。这是孝昭皇帝赏赐给我的。“
“啊,怪道这匹马如此漂亮,原来是从御厩中选出来的。”他牵着千里云走了几步,为着炫耀自己是真正内行,故意用相马经上的术语称赞说:“跨灶跨灶,真是好马”
韩增说:“古人的话也不尽可信。一般的好马都能跨灶,并不稀奇,难得的是此马龙颅凤膺,腹下有旋毛如乳。”
霍禹低头一看,果见马腹上有两片旋毛,左右对称,说道:“果然像两个馒头。”看了片刻,他抬起头来说:“好像什么书上讲到过这腹下旋毛,我记不清了。”
莫言回答说:“李伯乐相马法上说:旋毛在腹下如乳者日千里马。”
“对,我就说嘛,这匹马不是凡马。”霍禹望着韩增说,“让我骑一趟试试如何”
韩增向掌牧官莫言把下巴一摆,说:
“备马”
马夫们立刻搬出来镶着银饰的白鞍子,白色的锦缎垫褥,配着闪光的白铜镫于。
马的辔头也是白色的,镶着银饰,但又不显得过分雕镂和琐细,而是在简单和朴素中显出和谐的美。
马一备好,越发显得漂亮。大概它自己也感到兴奋,昂然抬起头,咴咴地叫了一声,不住地在霜冻的土地上踏着前蹄。
霍禹飞身上马,随即由掌牧官递给他一支鞭子。
一看这鞭子是用白色的皮条编成的,安装在一根八寸长的、雕着花纹的象牙柄上,带着白马鬃做的缨子,他又在心中赞叹起来。
他还没有来得及扬一下鞭子,千里云已经开始按照他心中所想的方向,缓步跑起来。它跑得那么平稳,使骑马的人仿佛觉得它不是在坎坷不平的路上跑,而是走在极其柔软的地毯上。
霍禹轻轻地把镫子一磕,千里云立刻像箭一般地向前飞去。他只觉得耳旁的风声呼呼响,树木一闪一闪地向后倒退,简直像骑着一匹神驹在腾云驾雾。
不提防前边出现了一道深沟,约摸有一丈七八尺宽,两岸陡削。霍禹想勒马已经来不及,心中猛一凉,惊慌地小声说:“完了。”
就在这“完了”的刹那间,千里云平稳地腾起空中,简直像滑翔一般地飞过了深沟,轻轻地落在对岸,继续前奔。
霍禹不由得连声说:“哎,好马好马。”随即从前额上擦去了大颗冷汗。
跑了大约五里路,霍禹才余兴未尽地勒转马头。一回到韩增面前,还没下马,他就尖声高叫:
“啊呀,韩将军,真是好马真是好马”跳下马以后,他接着说:“这简直不是马,是一条腾云驾雾的白龙,一条白龙呵!”
韩增愉快地笑着说:“霍大人太过奖了。”
这时掌牧官亲自牵着千里云在广场上踊跳。
它的极其润泽的白毛在阳光下银光闪闪,而它的嘴唇、鼻头和眼圈,都是淡红色的,呈现着青春的美。
霍禹斜着眼向千里云端详一阵,咽下去一股口水,转回头来,笑嘻嘻地望着韩增说:
“我虽然也有几匹好马,但是同韩大人的马比起来,都成了驽马。看着老大人的这匹白雪,不胜艳羡之至。”
“不是白雪,是千里云。”韩增笑着纠正说。
“啊,是千里云。高雅高雅怎么不叫它白龙驹”
左右的人们都忍不住暗笑。韩增忍着笑说:
“白龙驹这名字虽然不错,只是有点俗。再说,它不是公马,是母马。”
霍禹自知失言,故意纵声大笑,解嘲他说:“嗨,嗨,我忘了公母啦”他走过去揭开马的嘴唇,看看它的牙齿,回头说:“才六个牙,口还嫩着哩总之,我很少遇到这样的好马,太叫人喜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