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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刘贺登基(一)

    那么霍光在汉昭帝刘弗陵死后、皇族直系继承人空缺的时候没有造反,总结起来原因无非有如下几点:

    其一,皇汉天下政策得当,深得民心。

    自汉高祖得天下以来,汉朝皇帝鉴于秦朝灭亡的教训,采取与民休养的政策,文景之冶中国历史上那也是数得上的盛世。

    传至汉武大帝刘彻,那是相当能打的一个皇帝,人家把匈奴折磨得够惨,同时也把汉朝糟蹋得够呛。武帝末期,全国人口减少了一半,税收少了四分之三,马匹数量少了百分之七十,搞得民怨沸腾。但武帝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颁发了《轮台罪己诏》,虽说那只是个表态而已,但是人家皇帝都书面认错了,善良的老百姓也就选择原谅他了。

    没多久,刘彻就升仙了,他的儿子刘弗陵即位,年纪太小,由霍光辅佐,经过了十几年休养生息,基本上把人口、赋税和马匹水平恢复到了刘彻即位初期的水准,老百姓那个高兴啊……

    但是,霍光不过是忠实执行了刘彻制订的国策,养民富民的功劳,还是归在了皇汉。

    而且皇汉还是比他霍光有号召力的,最强有力的一人就是刘彻原先的皇太子、刘病已的爷爷刘据,应该说当今天下要行仁政的政策,他跟他老子讲了十几年,而且也是积极实践的,这一点满朝文武记得清楚。

    考察昭帝一朝五十岁以上的官员,有一半人的履历表上写着“尝事戾太子(刘据后来的谥号)”,意思是被刘据提拔上来的——这帮老家伙虽然折腾不动了,但是很有威望,而且哪个不是副省级以上的干部?有这么多高官是曾经跟着刘据混的,这一方面为刘病已后来顺利主政铺平了道路,另一方面,也让霍光深为嫉妒。

    所以刘据被诬陷谋反而自杀以后的十几年里,霍光都没有给他平反,更没有追赠谥号,一个死人能让活人这么揪住不放深深忌讳,大概就是因为霍光知道皇汉的那些老部下是不可能死心塌地跟着自己另起炉灶的吧……

    考察中国历史,每一次大臣们废主自立,根本原因都是主子执政失败闹得民怨沸腾,才有可趁之机。在这一点上,霍光没有占到天时。

    其二,军队中存在派系分歧,霍家领导军方的能力不足。

    霍光是大司马,掌管全国军队这没错,但掌管军队跟完全控制军队是两个概念。

    刘弗陵死的时候,国家中央军委有四名常务,霍光是大司马(主席),张安世是车骑将军(副主席),韩增、赵充国是前、后将军(常务委员,排名不分先后。汉代设立前后左右四将军,都是部长级以上的军委常委,但或者有前后,或者有左右,并不常设)。

    问题来了,这里面除了张安世是死心塌地跟着霍光的以外,韩增、赵充国都是武帝刘彻的亲信,死心塌地跟着皇汉混的,常委中都有一半外人,更别说将军(军委委员)一级带兵的将领了。仔细考察当时的军事情况,就是霍光全盛时期,全国军队(包括京城卫戍部队)中的高级将领也只有一半是自己的嫡系。

    韩增、赵充国让他们打匈奴,打羌人,那他们肯定能听霍光的命令,但要是说到造皇汉的反,就未必愿意跟着他蹚浑水吧!

    此外,霍家的军事指挥才能也不足以控制全军。霍光本人就不说了,他是文科班出身,压根儿就没上过前线,他的儿子霍禹更是个干嘛嘛不行吃嘛嘛不够的纨绔子弟。

    昭帝刘弗陵时期,霍禹和张安世的儿子张千秋一同去前线打仗,回来以后,霍光问他们前线情况,霍禹是一问三不知,脑袋里光装着豆腐脑儿了,但张千秋对答如流,把前线的沟沟坎坎、人畜跳蚤都摸得门儿清。

    当时霍光就说了,哎,我们霍家后继无人,张家要兴旺,军委主席的位子,怕是传不到下一代了。

    霍家没出什么可以服众的第二代人才,霍光独木难支。

    最重要的是霍光无法完全调度边防军,一旦谋反便成隐患。

    西汉由于长期受到匈奴和西域诸国的威胁,边防军实力不亚于中央嫡系部队,加上武帝刘彻时期将大量远征匈奴的老兵遗孤调入中央军抚养,十几年后,这帮孩子都是大大小小的军官了,而霍光却不是他们的老上司,甚至比当年那帮娃娃军的资历还浅。

    当时边防军最有威望也最能打的是老将赵充国,地方守备军中威信最大的是韩增,霍光想谋反,没问题,中央卫戍部队搞定京城不需要一天,问题是他坐得住么?

    西汉的戍边部队,名曰“戍边”,但远征匈奴尚需半个月,可打进京城用不了三天,加上赵充国又不跟他坐一条船,万一哪个将军看着不爽,打着“勤王”的旗号跑回来穷搅和,都够他喝一壶的……

    类似的这样情况,同样发生在汉高祖刘邦驾崩后,吕后想要谋反的时候。当时也同样因为军队派系太多、边防军不受约束而变相阻止了计划。

    霍光可以调动军队,但不能完全操控军队,边防军和地方军队无法摆平,霍家威信和才能不足以服众,这就在军事上给霍光出了很多难题。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问题是军队这帮子人只认皇汉而不认霍光。在这一点上,霍光没占到人和。

    其三,霍光本人位极人臣,已经没有做皇帝的野心。

    霍光这人,年轻的时候苦透了,他是穷人家出身,从小就不受待见没人疼,更别提受到什么教育。想当初,是他同父异母的老哥霍去病把他带到京城抚养,是汉武帝刘彻让他读书、给他机会、放在自己身边三十余年,扶持他一步步登上高位,这些事情,霍光还没有忘记。

    而汉昭帝刘弗陵挂掉的时候,霍光已经五十多岁了,人到了这个岁数,越来越爱回忆当年的事情,而心态已不复少年时的开拓进取,只想保住眼前的富贵了。

    霍光后来跟刘病已提到汉武帝,提到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都不由得老泪纵横。

    霍光老了,更念着旧日主子的恩情,更何况从田舍郎到位极人臣,该知足了。

    由此可见,即便霍光有那个实力,有那个威望,他也未见得下得了那个狠心。

    皇汉江山气数未尽,军队派系不能摆平,昔日故主恩义难忘,甭管这三条当中究竟哪一个占了主要因素,总之霍光选择做忠臣,而且他如愿以偿了。

    依霍光在朝中的地位,谁来作帝国的新主人,他有无可置疑的决定权。

    燕王刘旦死后,如今,武帝在世的儿子只有广陵王刘胥一个人了。按帝国继嗣的规则,刘胥应该是最有希望登上皇位的。

    但是,霍光决定把刘胥排除。他感到刘胥一旦继位,自己的地位和身家性命存在太多的变数。

    他原来受命辅佐少子,本来按照立长不立幼的成例,身为同父异母哥哥的刘胥就对小弟弟当皇帝心存不满,对他的辅佐之臣自然心存怨恨。新君一旦上台,清洗原来的班底,霍光自然第一个挨刀。再说,刘胥年纪大了,已经不好驾驭,上台伊始,必然政自己出,他这个前朝的臣子即使不被清算,也得靠边站了。这些是他最为恐惧的,所以,刘胥在他心中已被断然排除。

    但是其他臣子们并无这样的历史包袱,他们想的是如何使汉家社稷得以存续,新君临政后,摆脱霍光专权,说不定有更多展示和擢升的机会,所以,朝堂论辨中,大臣们大多主张迎立刘胥即位。霍光清楚,自己多年身居高位,当皇帝的家,遂自己的愿,已得罪了太多的人。臣子们心存怨望,只是不敢说而已。如今,他们都急切希望通过皇位的更替来摆脱他,形势似乎比较棘手。

    他冷眼观察这一切,看他们各自的表演,揣摩他们隐蔽的动机,以此决定亲疏和敌友。

    群臣的意志是可以用权力轻易摆平的,终于,有一个小官(郎)站了出来,他引经据典,论说继承皇位的人关键看他是否有德行和称职,而未必非要立长,广陵王刘胥不宜继承大统。决定帝国继承人这样的重大国事,九卿备位,重臣朝议,何容小臣置喙?但他就敢站出来说话,而且立刻得到大将军霍光的赞同。这且不说,大将军又马上将此人擢升为九江太守。此人或许揣摩大将军私意,望风希旨,或许暗中受命,总之,他因越位议政升了官。

    郎官这道奏,霍光仔细看了,并做了批阅,然后转丞相。田千秋走后,汉朝新换了一位丞相。这新丞相名叫杨敞,生性胆小怕事。身为丞相,却只能作霍光的跟屁虫。

    杨敞看了,又转众卿传阅。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废长立幼,迎立刘贺。霍光以上官皇后的名义发了份诏书,依照当年迎孝文皇帝一般的礼仪准备派人前往昌邑国在京官邸宣读玺书,迎立刘贺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