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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请君入瓮

    打开囚车,在刺刀的威逼下,一个个身带镣铐的囚徒爬下车。

    “是谁啊?”“唔知啊,太远看不清。”“是被抓的鞑子吧?”

    尽管围观的百姓已经伸长脖子极目远望,可这帮人远远看去都是身着囚服,金钱鼠尾散开后,跟个阴阳头似的,简直丑出了天际。

    都是一般的丑,也难怪他们辨认不出来。

    台下已清出一片空地,兵士押着他们,一个一个提溜进来跪下。

    沐忠亮奏道:

    “启奏陛下,自尚逆可喜以下,建奴文武计三十有六,被我军擒获,现已押解至驾前,听候陛下发落。”

    “尚逆可喜?”

    “哪个是尚可喜?”

    “正当间的那个好像有点像。”

    “是他!”一个老汉哆嗦着指向囚徒中,“我侥幸活到封刀之日,在谢恩里见过他,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此贼。我可怜的女儿哟……”

    老汉痛哭失声。

    当年广州城破,清军大肆屠杀,足有七天。哪怕到了最后一天,尚可喜下令城内幸免于难的男女老幼,在城中一地齐齐跪下,谢其不杀之恩,才犹自心满意足,下令封刀,还恬不知耻地将此地命名为“谢恩里”。

    零星泣声响起,而更多的是愤怒的呐喊。

    人群开始沸腾,守卫的士兵不得不拼命拦阻,才把他们隔绝在外。

    在士兵组成的“人墙”边缘,百姓们一边挣扎,一边伸出双手。

    只见当先几名,双手成爪,双目尽赤,面带狰狞,这些俘虏偷眼看场外的动静,却被这些看上去要吃人的百姓吓了个哆嗦,赶紧一脸青白,收回眼神。

    “杀了他”“剐了他!”“报仇!”……

    原本肃静的会场此时一片嘈杂。

    眼见群情激愤,皇帝便道,“按律,诛九族便是。”

    尚可喜的家眷现在估计还在勃泥修理地球呢,再说搞诛连也太不文明。

    沐忠亮摇头,“此人天性凉薄,当年几百口家眷被建奴所杀不也没妨碍他投敌么,诛他一百族也无济于事。再说,一刀砍了脑袋岂不太痛快?”

    “那元辅的意思是凌迟?”

    “臣以为,此人之无耻歹毒,当为万世所警,不若如同西湖畔的秦桧夫妇般处置。”

    “铸像么?朕准了。”

    “臣遵旨!”

    随后一个黑黢黢的铁疙瘩被放在一个大牛车上推出来。

    这个就是沐忠亮为尚可喜准备的归宿,大明最新工艺,铁范铸像的模范。

    到了近前,人们都看出来了,这不是一个跪着的人型么?

    尚可喜自知难以善了,原本还勉强维持着体面,看见这玩意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可身旁的士兵听到命令后,二话不说照着颈后就是一枪托,当即瘫软在地,不省人事。

    招呼一个战友过来,两人架起他往一边去。

    一群大汉们合力将一人多大小的铁范掀开,将昏迷的尚可喜塞进去,重新合上,用粗麻绳捆结实。

    没多少人注意到,就在会场一侧的空地上,有个小小的土坑,土坑边缘挖出一道浅浅的沟槽,不知是干啥用的。

    直到这些大汉小心地将这个铁疙瘩往土坑里放,铁范上面留出的孔洞朝上,有些人才明白过来,“如秦桧夫妇处置”是个啥意思。

    “首辅,你这是?”

    “陛下,按您的意思,我们现在就铸像。”

    “这……”皇帝神色有些不自然,他的旨意可不是这个意思,“可这是活人啊,此举未免有伤天和。”

    “不不不,陛下宅心仁厚,即便是对待此等罪大恶极之徒亦是如此,原本按律该论三千六百刀,剐上三日,现在不过一下就痛快了,算是便宜多了。”

    一直不做声的朱慈煊也跳出来帮腔,“父皇,儿臣认为首辅所言极是,此像铸成,也可长警后人,不忠之徒,终有此下场。”

    “多谢太子殿下。”

    “首辅言重,大人思虑甚远,本宫多有不及也,日后当多多请益才是。”

    “随时恭候。”

    见儿子都这么说,皇帝也叹口气,最多别过脸不去看好了。

    可能是闷得慌,或者是被套在模子里跪着太不舒适,尚可喜似乎醒了过来。

    但就剩下脑袋顶上一个小孔,会场又嘈杂,仍凭他叫破喉咙,旁人在外头只能听见微弱的嗡嗡声。

    铁范在坑里放置停当,一个工匠拿出工具和一小段泥槽,将挖好的沟槽和铁范上的小孔连接好。

    红彤彤的流体冒着热气,在土槽中缓缓流淌,在场近万人,突然安静下来。

    “呜!”短促的一声不似人类的声音尤为刺耳,顷刻即止,冒出几缕轻烟。再多浇灌一会,连烟都不怎么冒了,过程重新变得平稳祥和,似乎和平日在工厂中铸工件别无二致。

    最后一滴铁水滴下,将将封上铁范的口子。

    一代人屠,大汉奸,终于被永远封印在这块铁疙瘩里,某种程度上,他其实也算是永生了。

    不出意外,接下来的千百年里,他都将活在人们心中,或眼中。

    “呜呜……”人群中不知谁起的头,不少人都嚎啕大哭起来。

    岁月可以洗刷斑斑血迹,却洗不掉暗藏在幸存者心中的泪水。

    但复仇能。

    他们哭完这一场,就可以放下负担,好好生活了。

    但沐忠亮的路还很长,广州的账就有耿继茂的没收,还有潮州,同安、湘潭、南昌、金华、常熟、江阴、大同,直到著名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乃至最初的辽东,如是种种,血债不胜枚举。

    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就算按现代观念,对这种战争犯的追诉,也应至死方休,就算死了,不是还有鞑子酋长可以对此负责么?

    而沐忠亮要做的,就是带着华夏的人民,保住这以直报怨的光荣传统,保住满清三百年中被阉割的血性。

    数月后,城外骨灰上的原址变成了一座对公众开放的公园,树荫从中,有一座石冢,碑文上书“庚寅广州义军民之墓”,下列有描述详细过程的碑文篆刻在上,而墓碑对面,有一汉人面孔,但脑后却拖一猪尾巴的黑铁跪像。

    地上的铭文显示,此为“大清平南王尚逆可喜像。”

    跪像朝向石冢顿首于地,周围堆满了瓜果壳和土屑,要不是官府找了人守着,禁止使用硬质物品投掷,怕是早些日子就被人用石子砸坏了。

    即便如此,维护人员也不得不每天把铁像擦个好几遍,不然总是被口水喷得湿漉漉的,到时还得给它除锈。

    此外,跪像旁边还留了一个空地。

    这是“大清靖南王耿逆继茂像”的预留地。

    来参观的百姓表示,很期待新铸像的加入,为公园增添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最好今后能将此公园打造成一个雕像公园,必定能成为羊城新的人文景观。

    又或者成为惊悚怪谈的素材?

    在仪式最后,皇帝意兴阑珊,交代下来,一应战俘处置,战功封赏,均由内阁并有司处理,郊迎仪式便告结束。

    “公爷,你这玩法真带劲,我这就写信告诉我爹,让他那天逮住了穆里玛和图海也这么玩玩。”

    瞥了眼李福,“得了吧,尚可喜是罪大恶极,偶尔为之尚可,经常这么干不得给那帮酸儒留下话柄,千百年后咱们这一出还不得被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后人骂成纣王一流的人物啊?”

    “这玩意无非就是疼点,也就一眨眼功夫的事,和炮烙比差远了吧。”

    沐忠亮笑而不语。

    这些古人最怕的是什么,不是怕被砍脑袋,而是遗臭万年,想想死了还被铸进塑像里,千百年后,万人观摩之下,谁还记得你是个什么人,投敌有多少苦衷,只会记得铭文上篆刻的一字一句,说你什么,就是什么。

    杀人诛心,比凌迟炮烙之流厉害十倍。

    这把宝剑要是常用,可就不值钱了,放在寻常的敌人身上他还真舍不得。

    回到府中,他累得倒头就睡。这次回来,可要好生歇息几天。

    炮火纷飞,两列士兵,都是红袍,却长着迥异的面孔。

    他们沉着稳定,几乎抵近二十米的距离,同时齐射。

    铅弹剥夺着年轻的生命,一名年轻士兵中弹倒下,沐忠亮好像飘到他面前,这士兵的面孔俨然是李福的模样。

    他嘴角渗血,说出一句话,“告诉首辅我已尽忠,告诉父亲我没给他丢脸,告诉母亲孩儿不能尽孝了。”

    繁华的大街上,依稀看着像广州,却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见暴怒的人群高喊着口号,人群中一名中年书生,却没有半分儒雅之像,站上高处振臂高呼。

    “华夏的青年哟!拿起你们的武器,冲锋,突破敌人每一道防线,每一个城池,让蛮夷成为我们的侍者、奴隶,让我们的殖民地遍布世界!为了大明的荣耀!首辅万岁!”

    “大明万岁!首辅万岁!”人群愤怒地咆哮。

    “夫君!醒醒!”

    从床上弹起来,画面骤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菁菁的小脸。

    “夫君很热么?”用帕子温柔地擦拭沐忠亮的额角,“看来府上还得多进些硝石,这广州的天气太热了。”

    摸摸脑袋,好像梦见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有些诱惑,却又隐约有些可怕,具体的情节他却想不起来了。

    望向窗外,怕已是上午巳时了。

    菁菁端来铜盆,沐忠亮随即将幻梦抛诸脑后,擦了把脸,

    “郭老大人来了,正和老爷叙话呢。”

    “嗯,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穿好燕居服,菁菁转到身后帮他系发髻,沐忠亮忍不住道:“那个,父亲回来,那事恐怕也就近了。”

    “嗯。”

    “你……不担心吗?”

    菁菁怔了怔,随即帮他带好网巾,身子贴上他的后背,不言语。

    反握菁菁的柔荑,“你我从尸山血海中出来,这份情谊,三世不忘。”

    “妾身也是……”

    到了堂上,他惊讶地发现,郭老和尚今儿带着块幅巾,露出的鬓角居然有头发了?

    “您老这是?”

    “怎么了,老夫改在家修行了不行吗?”

    “行,修行之道一切随心,您老怎么着都行。”

    嘴上这么说,沐忠亮心里却暗笑,这老和尚估计是怕婚礼当日穿着袈裟顶个光头太过违和吧?还特意提前留了头发。

    沐天波几乎二十多年没见他了,却没见过郭大和尚的风采,一时不知道他们在说啥。

    “敬之,日子定了,就在下月初八。”

    “啊?这么快?”数数日子,也就十来天了,沐忠亮是听说过这年头结个婚有多繁琐,尤其是他这种达官贵人,可以说是要当成一件政治活动来操办。

    “这会准备来得及吗?”

    “这你就别管了,为父给你办妥帖,等你完了婚,我还得回湖南去。”

    沐忠亮也没个心理准备,听了有些急,“这才在家几天啊?不必这么着急吧?永州一带,前后都是朝廷控制的区域,当无大事。”

    “你懂什么,那些都是云南兵,不过时日一长,我怕镜平一个人支持不住,到时就不知道姓沐还是姓李了。”

    沐忠亮想了想,老爹想保住自己的实力其实也不可厚非,对他也是有一定好处的。

    “父亲,如果回去了觉得那个示范团不错,就再来广州上一期军校短训班吧。”

    沐天波嗤之以鼻,“去,老夫戎马半生,还要你们这些毛头小子来教我?”

    沐忠亮想争辩,想想还是算了,等到效果出来了他自然会改变想法。还有李定国他们,到时军火大销,炼铁铁军工产业什么的就好做了。

    正想着好事,郭都贤不乐意了,“烦人烦人,一来就谈这些烦心事,老夫少陪了。”

    “罪过罪过,都怪这小子,些庵兄别走啊!”

    “不用送了,老夫也得回家准备,过两日记得把彩礼送来。”

    “一定一定,些庵兄慢走!”

    两父子继续坐在堂上喝茶,没两句不小心又聊起军务来,正起劲了,忠伯又来通报,“老公爷,公爷,马大人来访。”

    沐忠亮诧异道,“马大人?马吉翔吗?”

    “正是。”

    “那请进来吧。”

    见沐天波脸又黑了,沐忠亮心里也纳闷,明知道他老爹在家,哪么精明的人也不躲着点,就不能明天上值了再找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