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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父与子

    友军没等来,两位老爹倒是先来了。

    在菁菁帮忙下,沐忠亮慌慌张张穿戴停当,连滚带爬地跑到大堂外,才回过味来。

    “干嘛搞得像被捉奸似的,菁菁是我的丫鬟,在这个年头纳为妾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慌个毛线。”

    说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在门外喘匀了气,整理好衣冠,确认没有像平日家中一样披头散发,才小步趋进正堂。

    “孩儿拜见父亲!”

    沐天波冷着脸撇了他一眼,沐忠亮不自觉“扑腾”就跪下了。

    他自己都觉得诧异,这是血脉压制吗,本能还真强烈。

    话说,他还从来没好好思考过,自己现在究竟是穆亮,还是沐忠亮?

    他突然陷入这个类似于“我是谁”的哲学问题,竟然趴在地上出了神。

    “起来吧。”

    没搭理。

    “给我滚起来!”

    “哦哦。”惊觉过来,打断了他脑袋里的死循环,忙不迭答应起身。

    “坐。”

    沐天波也诧异,这些年也听说这小子俨然一副权臣活曹操的做派,往好了说也和当年张太岳差不多了,怎么还是从前那副书呆子似的。

    不管看他黑了,好像也瘦了,看来这几年也没少遭罪。

    想到这,沐天波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些。

    沐忠亮心中何尝不是如此想?缅甸一别,恍如昨日,可父亲原本还是一副中年帅哥的模样,现在脸上却已是沟壑纵横,想必天天在云南钻林子也不好受吧。

    想到这,他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父亲,您老这回不走了吧?跟儿子回广州去?”

    沐天波刚有点好颜色,听了就不高兴了,袖子里出溜一个流星锤拍在案上,“怎么,觉得我老了?你这些年杀得人怕还没我这金瓜这个月结果的多!你要能打赢我了,我就回家养老,如何?”

    无语,咱们是文明人嘛,动不动就亮兵器成何体统。

    这些年独占沐家似乎让他忘了,沐家可是正经的勋贵武臣之家,而且还是边陲之地的那种,祖上沐英更是传说中四猛八大锤中的头一号金锤将,和顺天应天养废了的勋贵可不一样,动刀动枪才是本行。

    沐忠亮在沐家才是真正的异类。

    好汉不吃眼前亏,自己这小身板可扛不住这个使奇门兵器的老爹,赶紧附和道,“您老当益壮,儿子自愧不如,不如。”

    他鼻孔里哼了一声,沐忠亮自不敢吭声,乖乖地把玩起手上的茶杯来。

    尴尬地沉默了一阵,还是沐天波忍不住开口,“你瞧瞧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我要是不来怕是你还得睡到晌午吧?”

    “吴子为将时,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如今虽有小胜,你便懈怠,如何为众将表率?”

    ……

    许是年纪大了,老爹这吧啦吧啦一大串,说得沐忠亮头大,大略古代的父亲多是这种抱孙不抱子的状态,见面就数落的吧。

    不过前世从未感受过亲情的沐忠亮,听着他的数落,或者说是关切,反倒有种异样的温暖感觉,一边低着头唯唯诺诺,眼眶却已微红,心中不自禁道,“谢谢你,沐忠亮。”

    这隐蔽的微表情倒没让沐天波察觉,扯着扯着,他就扯到了一个大龄青年的常见问题上。

    “敬之,你收了菁菁多长时间了?”

    沐忠亮有点窘,人家老爹还在这呢?您也问得忒直接了,不过转眼看看菁菁他爹白镜平的神色,却丝毫不介意,而是一脸关切的样子。

    “额,你们走后几个月吧,当时刚打了个胜仗,一时兴奋……不过白叔叔放心,我对菁菁好着呢,刚才您也看见了,她都胖了……”

    “咳咳……”有些尴尬,白镜平咳嗽两声,沐忠亮才意识到不妥,连忙刹住话头,改成讪笑。

    “哦,那少说也有三年了,你只有这一房妾室吗?”

    “昂。”是啊?怎么了?

    “敬之啊,你大哥死的早,二哥被擒去顺天,怕也是凶多吉少,咱们沐家的香火还得看你了,这三年还未有一男半女,未免说不过去吧?我在你这个岁数,你都已经出世了。”

    其实沐忠亮原先也觉得奇怪,这年头也没啥安全措施,也没见菁菁有啥动静啊?不过还年轻,当时倒也没多想,殊不知在这个年头他已经是晚育得不能再晚育了。

    不过他还是得为菁菁开脱一下,“这个孩儿也不知,按说菁菁身体也算强健,想来是因为长期跟着孩儿四处征战,颠沛流离,这个……大概是天时地利不足吧。”

    连沐忠亮都觉得自己在瞎扯淡,想不到二老还都颔首点头。

    沐天波歉意道,“镜平,这却是敬之的不是了,行伍之中,阳气甚重,或许确不利于子嗣。”

    白镜平接过话头道,“老爷勿忧,此间战事已了,待公爷回广州完婚,再多纳几房侧室,子嗣终会有的。”

    “但愿如此。”

    这是什么情况?阳气和生孩子有什么关系?而且老爹和老丈人给自己商量娶妻纳妾的事?菁菁不是你女儿吗?这是太把自己当外人还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喂?

    古人清奇的脑回路沐忠亮完全无法理解,见两人又絮叨上了,他赶紧岔开话题道。

    “那什么,娶妻的事儿子回去一定加紧操办,咱们说说军务吧。”

    话题转移到军国大事,两老才一脸意犹未尽地住了嘴,沐忠亮松了口气,继续道,“不知父亲观现下朝廷兵马,感觉如何?”

    谈起军务,沐天波的注意力集中回来,“在桂林城下曾经见识过,令行禁止,确实精锐,不过如此精锐,却让蒲缨统领,敬之你这选将之道怕是有些不妥。”

    沐忠亮笑了,“呵呵,父亲,您怕是刚来不久吧?”

    “是又如何?”

    “您该去北边湘阴大营看看,那儿才是现下国朝最善战精锐的兵马所在,广西一部,不过是最普通的兵团而已,蒲缨中人之姿,也就足够应付了。”

    沐天波露出喜色,“哦,也就是说朝廷十数万兵马,只会比那些好是吗?”

    “然也。”

    老爷子激动了,“好啊,我看当年戚少保所部也不过如此了,十数万人,光复有望,光复有望啊!”

    谁知他转念又问道:“敬之,你是得了那位高人指点?如此练兵大家当委以重任才是。”

    “那个……”沐忠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正是区区不才在下我。”

    “你?”他和白镜平诧异地对视一眼,“敬之,可不能贪属下之功啊,知子莫若父,你往日爱读书不假,可多是经史子集,就算你看过兵书?从未带过兵的你也懂练兵?老实说,是不是那个苏诚?”

    沐忠亮傻眼了,总不能说自己是搬运了从普鲁士、龙虾兵、法国革命军直到华夏军的一些皮毛揉和出来的吧?

    没法子解释,想来想去,还是得推到戚爷爷头上,再次搬出《纪效新书》和《练兵实录》才算过了关。

    看见沐天波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正心想好悬,可此时沐天波却一脸凝重,问道,“敬之,你可知道为何浙兵战力之强,国朝却不将其推行天下么?”

    沐忠亮也想知道这个问题,当年看这段历史的时候也没少为此扼腕。

    他试着答道,“这我大概知道,大概是家丁军户这两种落后制度造成的,少数家丁虽精锐,但军户等兵马早已不堪用,训练废弛所致吧?”

    沐天波却摇头,“你说的并非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朝廷没钱。有钱,这些都不是问题。”

    “啊?就这么简单?”

    沐天波长叹,“为父也是后来与几位大人谈及,才想通此中关窍,当时内忧外患,内有闯献,外有建奴,每岁军费愈数千万,饶是如此,拖欠军饷之事亦不鲜见。

    浙兵精锐,军饷一直高于其余各部,故战时每每争先,骁勇无畏,可朝廷当时维持军力已是艰难,怎能负担得起另一支浙兵?”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便不细表了,”比如层层盘剥,吃空饷这种潜规则,说了也没多大意思,“为父就问一句,你这些兵马几日一练,军饷几何?”

    “基本除旬休外,都是一日一练,至于军饷,新兵第一年折饷银大约不到三十两。”

    “那你这十数万兵马,岂不是耗资近五百万,比关宁军还要高?且一日一练,耗废粮食兵仗也不是小数目,你想想当年国朝兵力近两百万,照你这套,一年岁入全填进去都不够,如何推广?”

    明军的军饷很高吗?以现在的物价,一个大兵大约能让两到三个没收入的人过上还凑合的生活,听起来是不错了。

    实际上这点钱如果光按白银价值换算,比起日后欧洲那些大规模互相枪毙的部队,比如拿破仑的轻步兵约410法郎的年薪,合约白银55明两,也就一半的样子。

    单就粮食的购买力差距就更大了,粗略的换算一下,大明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大约相当于革命时期的五个法郎,这么一算,明军新兵是三十两,法国轻步兵则是八十多两,这回连一半都没有了,这待遇高吗?

    也只不过是相对于封建军队的高待遇而已。

    沐忠亮也不是没想降薪,但是当兵的也有家人,这毕竟是买命钱,好歹也养着一妻一小,别人才好给你卖命不是?

    毕竟近代军队,不光是要谈精神,经济才是最重要的基石。

    钱给的不够,家小过得不舒坦,日子过得不体面,谁有心思听你讲主义,谁会自愿守那严苛的军纪,谁又会觉得参军光荣,自觉拥护以沐忠亮为首的朝廷呢?

    面对父亲的诘问,沐忠亮回话:“确实很贵,但兵贵精不贵多,养着他们,总比养出吴三桂、左良玉这些汉奸兵匪来得强,这种兵马,就算饷银低,要再多有何用?”

    沐天波摇头叹道,“现在说着简单,当年那些藩镇军阀,朝廷要是裁撤精简,怕是比现在反得更快。”

    “罢了,不说这个,按你的想法,如今的晋王部还有我这万余蛮兵,朝廷可还有余力照例换装发饷?我看你们那铳刺就很不错,远近皆能,还有这些炮也足够轻巧,适用野战,可以多搞一点。”

    听到这个话题,沐忠亮笑了,“您有所不知,这新兵器,必须配合新兵法,新军制方能使出十成威力,不若让晋王将兵马分批到广东整训一番,习练了新战法,朝廷自然给予换装,下发军饷。父亲觉得如何?”

    这个表态就很明显了,沐天波哪能听不明白,面色有些为难,“为父自是愿意,然而我与镜平返滇时不过孤家寡人,这些蛮兵成建制行伍,还多亏了晋藩将士编练统带,若是急于整编,怕是会生出些误会。”

    沐忠亮也知道自个没那么大魅力两句话就让人拱手交出兵权,现阶段也只是说说而已。

    “无妨,晋王一向忠心耿耿,父亲可修书一封,探听下他的意思,但恰逢乱世,如果晋王有所顾忌,儿子也能理解,也可以拿钱货来买嘛,朝廷一定匀出产量供给晋王。”

    这才是沐忠亮的真正目的,卖军火。如果有渠道,手上有更先进的武器,他甚至不介意把现在的武器卖给鞑子。

    反正以他们的工业水平,光买了枪炮,没有一个工业体系提供维护保障,光是个枪机零件都无法量产,到头来还不是要买沐忠亮的东西?

    而且以现在明廷的官僚体系,吃下大半个湖广已经稍嫌吃力,不仅仅是官员不足,而是地盘多了又要多养人,多养兵。

    而没一段时日厘清税赋,增加税收,清剿匪徒,湖南的财政是指望不上的。光靠广东反哺已经有点吃不住劲了,先让李定国占着广西也算是减轻负担。

    况且现在也不是搞收编杂牌军的时机,就算李定国愿意服软了,郑经和李来亨怎么想,清廷依旧强大,万一生出嫌隙乃至内讧,岂不是便宜了对面?南明二帝之争殷鉴不远,现在还是尽可能团结一切抗清力量吧。

    商议到最后,沐天波答应帮沐忠亮修书去问问。而沐忠亮也答应先派教官去帮沐天波整训一个团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