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怀中的孩子挣扎着从父亲的怀中挣脱出来,走到妇人的身边,用稚嫩的小手抹去母亲的泪水。
“娘,你别哭,我见过花,还见过好多呢。”
妇人抬起头,看着孩子那张未经世事的脸庞,不知该说些什么。
旁边又走来一个孩子,一本正经的问道:“你什么时候看到的花?”
孩子想了想,“冬天,我每年冬天都能看到花。”
另外那个孩子摇了摇头,“你骗人,娘说了,春天的时候才有花,你说冬天看到的,是在哪里看到的?”
孩子转过头冲着自己的娘甜甜一笑,“每年过节的时候,娘穿上那件红袄,上面有好多好多的花呢。”
妇人听到自己孩子的话,瞬间泪水再次决堤,身后的妇人们也纷纷抽泣起来。
一个妇人走了过来,红着眼眶一把抱住地上的妇人。
“如果不是没有办法,这世上哪有舍得自己孩子的娘啊!”
男人始终没有说话,他看了看自己那泣不成声的妻子,又看了看一旁的孩子,突然他好像察觉了什么,急忙转过身去,可一转身才发现,有几个汉子早就和自己一样,眼泪不知道何时已经滑落。
独臂汉子走了过来,对那妇人说道:“嫂子,我知道你是为了孩子着想,可你想没想过,我们的孩子如果走出这鬼见愁,有可能会死在外面。”
妇人闻言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其实她很清楚,如果自己的孩子走出去,真的有可能会像独臂汉子说的那样,可她脑中总出现那天的那一幕,久久挥之不去。
那天黄昏,她倚靠在自家的屋门上,怀中抱着自己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看着门口的孩子们玩耍。
她心里只盼着自己的孩子也能快些长大,能像门口的这些孩子那样,每天欢快的嬉戏。
可一个孩子的突然出现,让她的心里起了一丝涟漪。
那个名叫小石头的孩子,一脸的兴奋,说自己马上要去一个新地方,在那里能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
其他孩子围坐成一团,听得津津有味。
一开始妇人以为这是孩子随便说说的玩笑话,于是便只当个乐子听,可渐渐的,就连妇人也被孩子所描述的那个地方所深深吸引了。
而让妇人最为震撼的是,她看到其他孩子眼中涌现出的一种似曾相识,却从未在这城寨中见到的东西。
妇人拼命的回忆,终于想起了那种名为憧憬的感觉。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孩子,有多少次,她都幻想着等自己的孩子长大了,一定要告诉他山川是什么样子,河流是什么模样,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意识到,对于外面的世界,自己的千言万语,却始终不如孩子自己看上一眼。
妇人心中的涟漪越来越强烈,最终演变成一道道浪花,浪花蔓延开去,竟在一天之内席卷了整个城寨。
所有已为人母的妇人都有了一个不约而同的想法,她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跨过绵延的山川,越过潺潺的小溪,亲眼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而不是像自己一样困在这里了却残生。
妇人突然抬起头,望向独臂汉子的眼神无比坚毅。
“我们就是因为怕死才来到这里,可即使如此,我们也终究有一天会死,等我们不在了,你想过这些从没见过山川河流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么?”
独臂汉子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我没想过,也不想去想,我只知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况且,我并不相信这世上还能有那样一个地方。”
“有的!一定有的!”人群中走出一个小女孩,“那个地方可好了,我和娘都去,爹你也要跟我们一起去!”
独臂汉子吃惊的望着眼前这个一脸坚定的小女孩,自己的女儿什么性格他最清楚,究竟是多么强烈的期许,才能让自己这个一有外人在场就害羞的说不出半个字的女儿有这样的勇气?
一旁的刘赫望着那个小女孩,同样十分惊讶,没想到独臂汉子的女儿,竟然就是自己的徒儿小麻雀。
小麻雀走到刘赫身边,轻轻拉起刘赫的手,“师父,你一定会带我们去那个地方,对不对?”
孩子稚嫩的小手触碰到自己的手掌,刘赫只觉有一种暖流涌入自己的手心,瞬间传遍全身,让他不禁微微颤抖。
虽然刘赫很想说,可那句连自己都不敢确定的答案始终没能说出口,在孩子那双充满期盼的双眼注视下,刘赫甚至连点一点头的勇气都没有。
独臂汉子沉默良久,却始终没能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没有再说什么,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安静的再次转身而去。
这世上有些事,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可就是这一点点,却让多少人抱憾终身。
如果那个年轻人肯说出那个答案,哪怕只是点一下头,也许他就会让自己的女儿跟他走了。明明知道就算年轻人说了,也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说出的话,可即使是那样,自己也会当真。
脑中不断浮现出女儿期许眼神的他,其实宁愿相信年轻人说的话都是真的。
可那年轻人,竟吝啬到连一句承诺都不肯给,哪怕那个承诺甚至都不需要兑现。
独臂汉子独自走着,他向两侧看了一眼,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不屑,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相信这世上能有那样一个地方吗?
他抬起头,眯起眼看了看阴霾的天空。
我们虽然还活着,可这世道早已经死了。
明明是已经意冷心灰,可一个念头却突然从独臂汉子脑海中闪过。
只看一眼,我只回头看一眼。
说不清是为什么,就是想再看一眼,可就是这一眼,却让独臂汉子的视线再也移不开分毫。
那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那个从第一眼看上去就始终好像高高在上的年轻人,正低着头跪在泥地里,年轻人的五指,更是因为用力过猛已经深深的陷入泥土中,仿佛要将自己嵌在大地之中。
“这世道欠你们多少,从今天开始,全都记在我一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