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这支队伍终于是到达了提斯泊丁外围,此刻是凌晨三点半,距离天亮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是预计中发动突袭的最好时间。
但我却没有进行突袭,而是在距离提斯泊丁远处两英里的地方屯扎了下来。说实话这里并不是屯兵的好地点,没有什么长草的掩护,地势也比较平坦,一望无际。就有一座小山丘,距此不到半英里,但可以想象的是,那上面一定有为数不少的哨兵。
深夜防劫营,如果这样的意识都没有,加昂也就不是加昂了。
反正夜幕就是最好的掩护,我让弟兄们下马休息一会儿,等待提斯泊丁那边的异变,至于会发生什么异变,其实我也不清楚,半是瞎猜,半是靠赌。大不了天亮之前,我们再紧急转移就是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边什么动静都没有。
开始有人急得发抖了,但没有一个人有睡意。这次出来,我特意没有带一个能坐镇全局的大队长,只是两个中队长,带着六个小队长,我着意是想在他们这些基层中间,树立起自己的形象。毕竟我要把第四军团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能是某个部下的手中。
我呵了口气,虽然是五月初,但拂晓前还是有些凉的。
几乎在我呵气的同时,那座小山丘背后忽然亮了起来,半边天空都染成了红褐色。
我一个激灵,从地上弹了起来,异变,终于发生了!
喧哗的人声顺着风飘了过来,听起来似乎那边发生了一场大战。但因为有那座小山丘的遮挡,我无法看清楚。
我回头看向蹲在马鞍上的夜枭,此刻它正在打盹,似乎很难指挥它飞过去看看了,毕竟,我不是它的正牌主人。
既然如此,就直接过去看看吧,总不能一直依赖夜枭吧,难道没有了一只鹰,我以后还就不打仗了?
我比了个手势,让第七大队亲卫队从左侧迂回过去,我则带领直属亲卫小队直接突袭,第八大队亲卫队原地埋伏,时刻做好接应的准备。
虽然包裹上了蹄套,但这么多匹马一起奔跑起来的声势,还是打碎了夜晚的宁静,好在现在提斯泊丁那边的动静还比较热闹,那座小山丘上就算有人,也应该不会注意这里。
我紧紧握着安都瑞尔,计算着距离那座小山丘的距离,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两百米……
左侧,第七大队亲卫队已经在奔跑中摆出了一个偃月阵,既可以快速突击,也可以迅速变队转移。
一百五十米!
突然,我的心里略上了一丝不好的感觉。几乎是与此同时,那座山丘上,在背后火光的映照中,出现了几点细微的晃动。
然后是凄厉密集的破空声。
一根弩箭擦着我的耳畔飞射过去,在我身后,一个骑手发出了一声已经极力压制的惨呼声。
有埋伏?我的心猛地揪了起来,却又忐忑地放了下去,虽然迎面的一阵箭雨给了我很大的震惊,但是从箭雨的密度上来看,对方人数并不很多,充其量也就是一百来人,应该就是驻守在山丘上的守兵而已,在这个距离上,几个呼吸就能杀到,在足足两千骑手的突击下,根本不能组织有效的抵抗。
我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就拿出了主意,拔出安都瑞尔猛地向前一挥:“突击!”
话音刚落,骑手们几乎同时发出了低沉的怒吼声,一片钢盾哗地举了起来,接着是一片马匹的嘶鸣声,竖起的宽刃长枪齐刷刷放平下去。
直接就开始了冲刺!
我一下子就落到了队伍的最后,看着这五百人的马队迅速调整阵型,组成楔形阵,像一根锋利的箭头,朝着那边的上坡处飞驰过去。
迎头就撞上了第二波箭雨,箭矢打在盾牌上,发出下冰雹般的闷响,但却并没有造成多少伤害,有的骑士不小心被从盾缘外射来的弩矢击中,但不是要害,只是晃了晃身体,还是硬撑了下来。
此时距离那座山坡只剩下不到三十米的距离,冲刺的骑士几乎是眨眼就到,对方已经来不及发射第三波箭矢了,我稍稍松了口气,战局已定了。
但就在那么一个瞬间,从左侧迂回过去的第七大队亲卫队忽然发出了一阵人仰马翻的声音,猎马垂死前的嘶鸣声直接撕破了这一片黑暗的宁静。
我只感觉仿佛被一鞭子抽中了身体,差点从马背上跳了起来,一种极其恶劣的感觉猛地笼罩住了我。
“该不会是……”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下意识想勒住马头,却为时已晚,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我的马就跟着亲卫队的小伙子们冲上了山坡,翻过了山脊线。
翻上小山丘顶,马还在四蹄腾空时,我就看见那后面,数百米外的平地上,散乱地对着一些干柴,正在燃烧着熊熊的烈火,看起来好像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而火堆旁边,黑压压一片穿着各异的家伙,正在不停用手里的兵器敲着盾牌,嘴里大声嚷嚷着“杀……”
火光、砍杀声、兵器的撞击声,原来是这么回事……
伴随着这瞬间的顿悟,马的四蹄落了下来,我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
在山坡顶上,的确是只有一百来个弩手,但在这一百来个弩手身后的,是至少一千名重甲大戟士,精致华丽的锻铁链板甲反射着闪烁的火光,手中足足两米长的大钩戟已经挥了起来。
第七大队亲卫中队迂回的那一边,迎接他们的,是山脊线另一侧仰射的至少一千五百名共三排的重弩手,两队至少各一千人的大戟士正从重弩手左右两侧奔跑出去,对第七大队亲卫中队进行两翼迂回。
该死,什么时候这里多出来了这么多家伙?!这座看起来那么普通的小山丘,背后居然隐藏着这么凶险的伏击场!
我们刚翻过坡顶,那一百弩手就向后退去,他们身后的重甲大戟士怒吼着就冲了上来,冲在最前的那个骑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大钩戟一下刺穿了马脖子,身体跟着翻了下来,被另一个大戟士一钩戟剁在地上。
但亲卫队还是一往无前地怒吼着,径直冲刺了过去,在付出惨重代价的同时,居然硬生生在这条大戟士的战线上刺出了一条缺口。
可这却于事无补,在大戟士阵列背后,是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的上千名枪盾手,比罗多克大橹盾还要厚实坚固的重型阔盾被涂成了黑色,在晚上根本看不出来,现在他们树在那里,像一堵城墙一般坚固,再配上足足两米四五的方阵长枪,亲卫队的冲刺势头瞬间就像潮水一头撞在了礁石上,被遏制住了。
此时刚刚被穿过的大戟士阵线马上从两边包抄了过来,将我的这队亲卫队围在其中大肆屠杀。
我也被潮水般的冲刺裹到了亲卫队的中央,眼看着周围不断传来垂死前的惨嚎,视线也被阻碍住了,不知道那边数百米外的第七大队亲卫队的情况,一时间脑子里像是有根弦快要绷断了。
冷静,冷静……我吧安都瑞尔插在地上,顺手拔出上好火药的火枪朝天开了一枪,这是约好了给第八大队亲卫队的信号,说明遇到了紧急情况。
接着我又收回火枪,顺手再拔起安都瑞尔,准备厮杀。
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围在我身边的亲卫队就少了一圈。
我顾不上心疼,此刻,我遇到了平生最危险,也最狼狈的一刻,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算计别人,几天居然被算计到了,且算计得如此之惨,这滋味太不好受了。
但我必须想出办法来,不然的话,真的就要全部交代在这里了。下面策应的第八亲卫队就算听到了信号选择来救援,可是在这样严阵以待的阵列面前,他们不可能击败敌人,最多只能扰乱一下阵型,给我们创造一个突围的机会罢了。
那就趁这机会赶紧突围,就算会付出一定的代价,那也顾不得了,以后再找回场子好了。
可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就听到了隆隆的马蹄声,绕过了这座小山丘,沿着左右两边包抄过去。从声势上听来,至少有两千……重骑兵!
我的心彻底凉了,这是绝杀的陷阱!先用一百弩手营造出戒备松散的假象,却利用地形,在山丘背后埋伏下重兵,而这兵力的数量又恰好是能够对我们形成压制,却又不是压倒性的。在这种情况下,剩下的后备队必然会投入战斗,这时候才放出最后的杀手锏,斯瓦迪亚帝国的重骑兵,那可不是一般的武力,在这两千重骑的包抄之下,我们绝无生路!
好算计!这不仅仅是计谋上的算计,更是对战略上和人心上的把握,不愧是加昂!
我带着亲卫队重新杀回了山丘的坡顶,此时还在我身边的直属亲卫队只剩下了三百出头,左侧那边,第七亲卫队已经被围了起来,看起来也不好受,第八亲卫队在驰援过来的路上就被两队重骑包夹住了,一队重骑封住后路,一队重骑拦腰痛击,不出意外之下,被全歼是注定的事情。
难道就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我回过头,看见前方的大戟士和枪盾手已经重新整好了队形,正在一步步压迫归来,在他们背后,是围着熊熊篝火,如同庆祝般呐喊助威的人群,那些家伙穿着乱七八糟的衣服,正如夜枭眼里看到的,简直就像是一群民兵,毫无素质可言,我苦笑着想,这些家伙,估计也是为了麻痹对手而存在的吧,加昂不愧是在三十年前的圣战时代都大放异彩叱咤风云的一代名将!
可是,他算到了这其中唯一的漏洞吗?这漏洞就是,他为了围剿第八亲卫队,已经派出了所有的重骑,如果这支重骑被捆住无法脱身,他就失去了所有的机动力量!
我猛然挥动安都瑞尔,一剑把一个冲过来的大戟士连钩戟带人劈成两半,接着一挥圣剑指向第七亲卫队被困的地方:“所有弟兄们,跟我来,我们去救第七大队的兄弟!”
骑手们大多都已经带伤在身了,却还是应了一声,扭转马头就向那边困住第七大队的人群中杀过去,我成为了这个楔形阵最尖锐的那个点。
我们虽然已经在包围圈里,但包围圈里并不是都充满了人。在这么短的距离上,马一但跑起来,凭人的两条腿是追不上的,更何况是穿着一身重甲的大戟士和提着那么厚的重型阔盾的枪盾手。
眨眼功夫,我们就杀到了第七大队亲卫队附近,围困着第七大队亲卫队的枪盾手马上就掉转过来,森林般的长枪指向我们。
我夹住安都瑞尔,伸手从腰间解下一枚燃烧弹一枚火药弹,同时投了出去,先是一团耀眼的白火在枪林中腾起来,接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声,那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暴起一团巨大的火光,无数断肢断枪和盾牌的碎片四下飞溅。
跟着我的亲卫队都是十五大队的老兵,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倒是围在里面的第七大队亲卫队,他们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跌下马来,当场就有几个人喊了出来:“梅迪乌斯神,火焰神的神罚!”
管它什么神罚不神罚,我挥动安都瑞尔一头撞进被炸散的方阵里,一阵砍杀。
没了右手就是不方便,只是这么短的距离,我的身上就多出了好几道口子,还好不深,我也不痛,丝毫没有任何的影响,反倒在第七大队亲卫队人的眼中,塑造出了一个浴血奋杀的形象。
突然间眼前压力一松,我已经穿透人群,和第七大队亲卫队汇合了,我匆匆扫视了一下,算上我带来的人,此刻这里的人都还只是在一千一两百人左右,看来这下,我们是出了大血了。
没关系,早晚会让那个老家伙还回来的……只要我们能活着出去!
我扭转马头,那团篝火燃烧的方向,此刻挡在我们面前的依然是近三千多的大盾手和大戟士,先前困住我的那些还正在赶过来,但短时间内——这一分钟之内还无法及时赶到,所以我们至少一半的生机就在这一分钟里了。
我背对着身后的战士们喊了起来:“弟兄们,你们相信我吗!”
山呼海啸般的“相信!”,他们用残缺的长枪和佩剑敲击着盾牌,让这声音听起来充满了铁与血的悲壮。
我扭头看了一眼他们,又看了看山下那些被重骑围杀,数量越来越少,却依旧在拼死奋战的第八亲卫队:“那就跟着我,我带你们找活路!”
说完,我一磕马肚子,率先向挡在面前的大戟士们冲了过去,像那堆熊熊燃烧的巨大篝火冲了过去,安都瑞尔反复挥动,剑身上腾起了黑色的胸胸火焰。
那就杀吧,冲刺吧,希望……希望我孤注一掷豪赌的那另一半的生机,能够正好出现!
这只一千一两百人的骑兵,以我为尖刺,排成了一座巨大的楔形阵,四蹄腾飞着,向那边如林的长枪和大戟刺了过去。
用他们的骑枪刃,用他们那折断的剑刃,用他们所有的生命和热血,跟着我,拼尽全力地刺过去!
无比惨烈的杀气,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有了些决战的氛围……
我一剑劈开了挡在面前的大戟士,接着反手一剑劈开了刺过来的方阵长枪,再接着是城墙般的阔盾,马匹把阔盾背后那个满脸惊愕的家伙撞飞出去,我从围剿的包围圈里冲了出来,冲在下坡的路上。
我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身后不断传出的怒吼和惨嚎,是我身后的骑士们纷纷落马,垂死呻吟。
但更多的骑士跟着我斩开的缺口,如同奔涌的江河,如同一根无坚不摧的箭矢,穿了出来!
沿着这段五六百米的下坡路,我们面前,直接就是那些衣衫褴褛如民兵的人,他们的脸上也出现了不可思议的惊愕。
但我没有看向他们,我看向的是他们的背后,另一个方向,那里是深沉无边的夜色。
另一只队伍啊……不管你们究竟是谁,哪怕是老G的豪杰斗士团也好,面对这样一个用我们的血肉和生命创造出来的绝好的混乱,你们应该是不会错过的吧?
就像我之前的想法,在那支队伍和圣剑骑士团交战时,从背后冲出来给他们一下子那样,这样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他们是不会错过的吧……
只要他们不是圣剑骑士团的援兵的话,这就是我们的另外一半生机!
距离那些人群还剩下最后两百米,我全部的精气神似乎都附着在了马匹的冲刺上,眼中只有正前方的对手,我突破的方向!
他们仓促组成了一个松散的枪阵,一看就是业余的,但那些草叉刃上泛着的寒光,还是带着冰冷的杀气。
突然,我一扯马缰绳,骏马几乎趔趄着向一旁扭头跑开,接着,整只先前已经进入一往无回的冲刺状态的骑兵,在那么多双眼睛前,像一个人一般,用完全不可思议的整齐度,齐刷刷地拐了九十度,向一旁跑开了,仿佛是怕了这座组织松散的方阵。
我的余光看见他们的脸上一瞬间闪过如释重负的表情,眼中甚至出现了嘲弄的神彩。
但是那嘲弄的神彩还没有消失,另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几乎同时就在他们的背后响了起来,大地都似乎颤抖了起来,从他们身后遥远的黑暗中,传来骏马如龙的嘶鸣。
那是重骑兵进入冲刺状态时发出的独有的轰隆声。
另一半的生机……我的豪赌,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