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寨之后,距离汉军运输伤兵的地点旁,一处宽大营帐之内,不是传来一阵阵的咳嗽之声。
“兄长,将这药服下,病定可痊愈。”
帐内的卧榻之上,年迈的段颎躺在床榻上,裹着数层皮裘,在其身旁,族弟段煨端着一碗泛着难闻味道的药汤,劝着不想喝药的段颎服药。
那药是于忠所制,令段颎要坚持服用,也不知何故,自从段颎生病染了风寒以后,虽有于忠细心治疗,但是一直起色不多,所以这几日紧守营寨,其实段颎都没有参战,不过通过这些日子丢伏泉用兵的观察,他心里也明白,这个天资早慧,的确是个可以信任的将帅,所以生病时候,段颎身为经年老将,却是没有过多参与汉军的军事行动。
“服药多日,皆未痊愈,老也!老也!无用也……”段颎概叹了一句,最终这才不情不愿的,皱着眉头,将那药喝下。
看到族兄喝完,段煨这才安下心来,不过他对于段颎口中所说老儿无用的言语,并未放在心上,就算段颎老了,无用了又如何,他平定羌乱的功劳在整个大汉,也无人能比及。而段氏一族,也会因为段颎的缘故,受到整个西凉的敬佩和余荫,有这一点就足够。
就算朝中那些公卿百官,士人党人对段颎投身阉宦再如何有微辞,也不能抹除他对大汉的贡献,而且如果没有大错,甚至皇帝也不会动其分毫。因为族兄的前半生,可能对不起任何人,但唯独不会对不起大汉,对不起汉朝刘氏皇帝,他投身阉宦没错,为了荣华富贵,振兴家族是没错,但这一切真的是全部自己意愿吗?
要知道,无论是先帝还是今上,宦官永远都是代表皇帝的意愿,投靠阉宦就是效忠皇帝,否则,没有皇帝的意思,族兄就算再有能力,皇帝也不会允许他结交宦官的。彼时身为“凉州三明”的他,掌握着大汉最精锐的,与羌人战斗百年的西凉精锐,声望一时无二,又手握重兵,这种时候,除非皇帝是傻子,一点政治危机觉悟都没有,不然,是绝对不会允许掌握军权的封疆大吏,和宫中的阉宦太监结交的,因为一个不慎,看错了臣子,皇帝必然会有社稷之忧。
“杀!杀了汉狗……”
突然,帐外响起了一阵呼唤之声,那声音段煨不知道意思,因为是似乎是鲜卑胡语,本来他以为是寨前,汉军与鲜卑军交战所传出的声音,不过很快,当营帐之外段颎亲兵慌乱入营报讯后,段煨才知出大事了。
“大事不妙,将军,鲜卑人绕道营后,从白山杀出……”
一语而出,段煨当即大惊,怒喝道:“休得胡言,白山险峻,难有山路通往营后,鲜卑人飞至此地乎?”
“千真万确,鲜卑数千人正往营后而来,小人特来报信。”
“为何如此?为何如此?”段煨有些惊慌失措道,这被偷袭还是他投军来第一次,毕竟军事经验少,自然对于这些突发情况难以处理。
“鲜卑来人几何?已至何处?”不过,段煨虽然惊慌,可是段颎却是不慌,虽然生病,但在病榻之上,却依旧不改他从军多年的霸气,只见他沉着问道。
当然,段颎不惊慌的另一原因,就是他比段煨更了解消息,他早就知道营寨之后,有一些崎岖的道路,如果冒险行军的,是可以通过营寨之后。只是,这些山路,每次可以容纳行进的人的数量,却是不多,所以并未被当时决定在此立寨的伏泉和段颎放在心上,而且也没有在营中大肆宣传,令军中注意。
毕竟,就算有人从营寨之后偷袭,只要汉军作出快速反应,根本不用担心营寨被击破,而且对于此刻兵力不足的汉军来说,防守营寨之前,明显比防守营寨之后,要重要的多了,汉军可没有多余的兵力一直放在营寨之后监视。
“目测三、五千人!”
“具体几何,速速道来。”
那兵卒又是一顿,随即咬了咬牙说道:“三千左右。”
“善!如今战事何如?”
“营后之兵,正与来犯之鲜卑大战。”
……
短短片刻问询,段颎便已将如今形势掌握手中,随后细细思索,连忙对那兵卒下令道:“速将此事告知伏巴郡。”随后,更是对身边的段煨道:“换上衣甲,随吾上站起……”
很快,数刻时间,段颎便在段煨的帮助下,穿上衣服,连忙带人前去击退那活鲜卑人。段颎的亲兵除了那个去给伏泉送信、请求救援的家伙外,其余的亲兵都在刚才发出异响,知道消息后,自发带到前去击退鲜卑人。
当伏泉还在汉军营寨前面,指挥没有任何远程兵器的汉军防御,并且随时随地就快顶不住时,听到鲜卑人从山后绕道进攻也是大急,连忙派了此刻带着自己麾下兵马,作为预备队的徐晃,令他携本部兵马,前去救援汉军,令他必须带人抵抗住营寨后面出现的鲜卑人。
汉军营寨之后,无数鲜卑人,借着山势,终于闯进汉寨,引得汉军一阵慌乱。甫一接触,本来就不是主力,负责运输的汉军,在这些翻山越岭,意志坚定的鲜卑精锐面前,立刻就死伤数十。
段颎在段煨搀扶之下,赶到营后,看着营后战成一团的双方,便皱起眉头。在汉军百余人的慌张苦守下,鲜卑人越来越多的从白山之上奔流而下。汉军杀敌速度明显赶不上登城者,大略一数,鲜卑人已有二百余人在破坏了营寨后的防御木墙后冲了进来,竟是比己方要多了近一倍。
好在,汉军营寨建的坚固,鲜卑人短时间里也只是在营寨之后的木墙上,破坏出了三个够人通过的木洞,而且受限于山路限制,他们虽然以五人为单位,快速进军,不过能冲锋到汉军营寨内的鲜卑兵卒,还是很少。
营内交战,只见轲比能身先士卒,他武力高强,带领十几名部落亲卫状若疯虎的冲向汉军,手上的弯刀舞得跟风车似的,刀刀见血,从不落空,转瞬间便又砍伤汉军数人。
“呼……呼……”轲比能像是一头发情的公牛那般站在原地喘息,充满野性的眼睛环视周围,无有敢与其对视者,都是浑身战栗,面色惊慌。汉军本就被鲜卑人突袭,惊慌失措,现在对方又有此猛将,更加惊骇,如果不是他们知道军法如山,而且又是操练日久的北军精锐出身,否则,换做一般郡兵县兵,恐怕此时早已崩溃。
“胡狗休得猖狂!”段颎见此大怒,推开身边的段煨,举起携带的长剑,大声急吼道:“众军听令,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后寨不溃,援军必至,诸军听令,行偃月阵……”
伏泉麾下这支汉军,其中汉人军队的组成,除了伏自己本部的巴郡板楯蛮兵以外,就是段颎在京师操练日久的北军越骑营。
因此,在段颎这一声大喊之后,原本惊慌失措的汉军除了少数出身板楯蛮兵和本身为先零羌的人不明白以外,其他汉军纷纷仿若有了主心骨一般,纷纷开始行动。他们多数纷纷后退,快速集结到段颎周围,以段颎、段煨恶人为中心,呈弧形排列,形如弯月,仿佛张开两翼的苍鹰,粗粗一看,却是有近百人。
此时,还在和汉军纠缠的两百余先入寨的鲜卑人,多数见此一脸惊讶,他们之中,除非去过汉国抢掠的,见过汉人军阵外,其他人根本不懂什么军阵不军阵的,他们只懂得一个道理:谁最狠,谁最勇敢,谁最无情,谁就赢!
“进则事成,走必尽死,生死存亡,在此一举!杀!”
“杀!”
……
随着汉军近百兵卒,在段颎的号召下,集体喊出“杀”字后,他们便随段颎朝着对面的鲜卑军中,狠狠杀将而去。双方狠狠撞到一起,在营寨之后,白山之下,稍显狭窄的地段里,金铁交鸣声,破口大骂声,刀剑入肉声,惨叫哀嚎声连成一片。
轲比能挥刀疾进,酣呼鏖战,身上沾满了血浆,这些血大部分都是汉人的,少数是他不屑的先零羌人的,对于这些早就被汉人杀破了胆,根本连自己曾经的王朝都不敢复辟的羌人,他内心是鄙视的。
至于杀了多少汉军,轲比能记不清了,反正超过两只手就是了,他知道,这场突袭,自己必须身先士卒,否则若是他胆怯,那么这两千八百余名鲜卑勇士,只能等死。轲比能不断收割着人命,不过同时他也发现,原本被突袭,损失惨重的汉军,竟然在用了那个怪异的军阵后,不断的缩减着两军之间的伤亡差距,而鲜卑人自己却因为山路难进的原因,能快速进入汉军营寨的人,却是赶不上鲜卑兵卒死亡的速度。
这样下去,最终汉军会将他的突袭击退,不行,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轲比能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偃月阵中心的段颎,他断定此人必是汉人的首领,因为对方年龄在草原上都是爷爷辈的了,他可不信这样的老爷爷能是汉军精锐,只能是汉朝的经年老将无疑,而且刚才正是他一声高呼后,汉军才会突然变了模样,现在只要杀死他,等到后面鲜卑兵马跟上,然后在全力突击汉军中军,那么汉军营寨也就算拿下了,而这伙侵略鲜卑的汉军,也将彻底死在大鲜卑的铁蹄之下。
浓郁的杀机在轲比能眸中熊熊燃烧,刀头一转,连忙就带几名鲜卑勇士,大步冲向段颎所在,战刀狠狠剁向他的头。
那边段颎直面刀口,却是浑然不惧,戎马半生的他,什么样的生与死没见过,这点威胁,还不他看的。
轲比能很佩服对方,连死都不怕,是条汉子,可惜却是个老爷爷辈的废物。正当他准备用大笑来庆祝自己,看到段颎被自己一刀劈死后的样子时,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战刀还未靠近段颎,便见数柄长矛从旁刺出。
危急关头,轲比能眼神一凛,双刀乱舞,矛头尽折,却不防肩膀被一铁戟勾住,只听得“嘶”的一声,伴随着铁器相撞,以及兽裘划开的声音,轲比能身体一个踉跄摔倒地上。刹那间,汉军又是刀矛临头,他连忙使出懒驴打滚,以背后添上一条铁戟划开伤口的代价逃出生天。
等轲比能被部下勇士强拖着向后退后,他这才心有余悸,暗道汉人阵法果然有些名堂,部落里那些侵略汉国的长辈所言非虚。不过,暗赞归暗赞,但是他嘴上却不会如此,只见他口中张狂叫嚣道:“汉狗!卑鄙!无耻!胆小之极!尔等若有本事,可敢一对一!人多势众,岂为君子所为?汉狗真为狗乎?”
“鲜卑蛮夷!口出狂言!武威段煨……”这边段颎还未说话,他身边的族弟,年轻的段煨却是大怒,见这手下败将竟然如此大言不惭,就要执刀出去和这鲜卑蛮夷一对一见真章。
“忠明!住手!呆在原地,立阵攻之!”见情况不对,段煨身边的段颎连忙抓住段煨的手,拉住他,狠狠警示道。
“兄长?鲜卑胡狗如此辱吾,不杀不足以泄恨……”段煨被段颎所止,含恨喊道,他十分不解自己兄长为什么要拉住他,西凉男儿从来没有孬种,鲜卑胡儿如此侮辱他们,就要用刀和剑去报复,让他们亡族灭种,将他们的妻女当做奴隶一样抢过来才对。
“胡闹!尔不知此乃胡狗奸计,意为坏吾军阵,从而以数倍之众,围杀吾军乎?”段颎大声喝骂,把还在碎碎念的段煨说得不敢说话,随后他不屑地看了那边犹自叫嚣的轲比能一眼,心中暗道若非军中,已无箭矢,此阵若配连射弩箭,定叫这鲜卑胡狗,有死无生!
心里一悲,段颎目光尖锐,概叹想到,伏巴郡的援军定会急至,可是汉军营中无箭矢,如何能能守得住,一旦鲜卑人将营寨外围攻破,到时没有营寨守护的汉军,只能和鲜卑人以肉体为盾,刀剑相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