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男儿问张奂号召,纷纷赶赴汉阳,与凉州邻近的三辅地区,也是不遑多让。毕竟,张奂移居弘农,在三辅人眼里,也是同乡,其又是汉末仅存几位名将,如今有召,自当遵从号令。
各路游侠儿、恶少年,闻讯之后,也是因各种各样原因,收拾行囊,拜别家人,赶赴凉州汉阳郡。
京兆尹新丰,乃三辅名地,素有“鸡犬识新丰”之名,名传天下久矣。
当年太祖高皇帝刘邦,统一天下,建立汉朝,定都长安之后,其父刘太公身为太上皇,住进长乐宫后,虽不似从前贫苦,享受荣华富贵,却因其平民出身,不适应宫廷奢华生活,时常思念故里,想念当年与杀猪卖酒的在一块儿,斗鸡走狗,喝酒打球,说笑打趣,何其痛快,故而一直在宫中闷闷不乐。
为此,本就不尊礼法的刘邦知道后,索性命令巧匠胡宽,在国都长安附近的秦国故地骊邑,为刘太公建造一座与家乡丰邑一模一样的新城,甚至为了让刘太公高兴,直接把老家丰邑的镇子的百姓全部都迁徙了过来。
据传,因这座新地村镇完全按丰邑的式样建造,城墙、赞道、房屋,全一模一样,在皇帝下令,把丰邑的居民全迁到这里后,人们一到,都能熟悉地找到自己的住宅,甚至从丰邑带来的鸡犬一类的畜生,也能找到各自的主人家的地址,此便是“鸡犬识新丰”之由来。
后太上皇刘太公驾崩,太祖高皇帝遂将骊邑改名为新丰,置为县,传至如今,新丰之名,便为新的丰邑的意思。
当然,新丰出名的不止是其建造城池时的名声,其名传至今,更加出名的其是新丰酒,此典故亦与刘太公有关,当年新丰城建成之后,刘太公还想喝家乡的酒,刘邦便让家乡丰邑迁徙来道新丰的酿酒匠,进献家乡酒于刘太公品尝,刘太公喝了之后赞不绝口,就连刘邦也是对此甚是怀念。
所谓“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当时汉朝臣子都知道刘邦爱新丰酒,自然为了讨好皇帝,纷纷改饮新丰之酒,就算原本喜爱其他酒水,也会就此改口。从此新丰美酒享誉天下,文人、墨客多有吟咏,赫赫酒徒之辈,未品尝过享誉大汉国的新丰酒,便不可成为酒徒。
城北一破落酒肆,有些破烂的门店牌子里,此刻宾客盈门,说是宾客,其实都是些来往做苦力的老农之辈,喝点酒解解乏,或者一些没钱的游侠儿,因家中贫苦去不起大的酒家,只能来这破落之地三五成群聚集起来,喝酒解苦了。
“文才,快,再饮一杯,不可浪费了美酒。”
“善!善!出便痛饮此杯。”
很快,只见一个长相年轻魁梧的青年,向敬酒之人还礼之后,便将手中耳杯之酒,一饮而尽。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同饮酒的其他几个少年游侠儿,起哄似的,大喊“好酒量,好!好!好……”之类的言语声,这些游侠儿平日无所事事,身上又没多少闲钱,难得喝酒,自然要多闹腾,有多闹腾。
随着那青年喝完耳杯中酒之后,便听那青年放下耳杯于案几之上,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声道:“酒太酸涩,不如城南酒肆,哎……”
“有酒饮之,便已美矣,何故言此扫兴之事,若吾等有钱去城南喝酒,安能来此破败酒肆乎?皆为新丰酒,味道何故差如此远矣?”那劝青年喝酒的游侠儿,听到自己好友如此哀叹,顿时反驳连连道,也是,他们如果有钱,也不会来这明显把新丰酒名气拉低的酒肆来喝酒了,早去城南味道最正宗的新丰酒肆喝酒了,只可惜,那里花费太高,平常他们能去一次,都够在朋友身边吹牛了。
“是也!是也!皆为新丰酒,何故差如此远矣……”长相魁梧的青年听后,也是跟着附和道,其实这几人说是酒的味道差得如此远,其实倒不如说他们是对自己的人生境遇,和那些富户豪族差的如此远的感叹吧,毕竟好的酒肆是有权势之人可以去的,他们这些人去了一没钱,二则身上寒酸模样,估计那些店家明着不说,暗地里也对他们能去一次酒店十分鄙夷吧。
这长相魁梧的青年名为鲍出,字文才,是京兆伊新丰人,少小便成为新丰县内的有名的游侠儿。至于他们口中的新丰酒味道不同,却是因为两家酒肆所制酒不同,就像后世被炒作极高的茅台酒,从正宗茅台酒厂产出的酒,和茅台镇产出的酒,味道能一样吗?
当然,这味道肯定是不一样的,也许茅台镇的酒比茅台酒厂的酒好,也许是茅台酒厂的酒比茅台镇的酒味道好,然而两种酒都产自茅台镇,都名为茅台酒,你能说他们不是茅台酒吗?
“听闻‘凉州三明’之张公,号召西州健儿从军,无论出身,不问过往,呼十人者,赐为什长;呼百人者,赐为屯长;呼五百人者,赐予军侯之职位。今日,喊诸位兄弟前来,便为此事,吾欲借贷钱财,投军北征,敢问诸君欲随吾前去乎?”将今日喊来的几个游侠儿好友,一一敬过酒之后,那刚才劝鲍出喝酒的青年,这才说出了,今日“豪爽”拿钱,请自己兄弟们喝酒,其实一为告别,二却是向拉几人随自己从军,说不得能混个基层军职做下。
其言一出,屋内顿时安静,纷纷望向那二十余岁的劝酒青年,脸上神色各异……
直到杯中酒尽,再无酒可饮,几人与那要从军青年各自言语几句,这才告别离去,有人想从军,有人胆子小宁愿挨在新丰这小城消磨时光,而有人却是抉择不已,比如那鲍出。至于起抉择的原因,当然不是怕死,他可是新丰城中有名的能打架之少年,之所以抉择,却是因其为人至孝,家有老母,不敢舍弃,否则便直接带着手中刀剑,和那劝酒青年学习,找城中高利贷之人借贷从军,至不济领了募兵之钱,来还债。
城南一座破落宅院里,鲍出带着醉醺醺的酒气回到家中,刚一入院门,便撞见自己大兄嫂子正与院中编织麻衣。
“尔又饮酒乎?”嫂子看到丈夫兄弟一脸的酒气,眉头一皱,随即语露鄙夷道:“整日无所事事,喝酒打架,一分钱拿不到家中,真成了白吃闲饭的游侠儿……”
嫂子当着鲍出的面,喋喋不休之极,鲍出心有怨气,却不敢言声,他知道是自己嫂子恨自己无能,毕竟至今他出了打架生事,和朋友喝酒之外,都没有什么生计可言,家中数口人完全靠着兄长和嫂子生活,而他这个早已及冠的人,却找不到生计,完全成了家中白吃闲饭的蛀虫,甚至到了该娶媳妇的时候,也因为无钱,一直拖着,就这样的情况,他能如何反驳?
听够嫂子的“教诲”以后,鲍出带着一种愤怒而又难以言喻的心情进了屋子,他家贫苦,自然没有太多家什,可以说值钱的东西用手指就数了过来。望着屋里的一切,鲍出眼中怒火更甚,又想到自己下午犹豫不决的问题……
最终,他如同往常一样,去自己母亲屋子里拜见,然后在询问完母亲身体如何以后,鲍出向母亲说出了自己本不想说的决定。
“阿母,儿欲往西州从军,此生恐难以侍奉膝下,望阿母勿要念儿,准儿西去。”
……
弘农郡华阴县里,原本日日有张奂弟子前来听课的张府,确是因为张奂西去,担任凉州刺史以后,变得异常冷清。
不过,张奂府门口人气冷清,却不代表府内不热闹,这几日张奂府里,一直都有源源不断的争吵声,起因就是张奂长子张芝和小儿子张猛的吵闹,据说张芝不允许张猛去凉州,甚至在张猛几番依依不舍的强烈要求之后,派人将他锁了紧闭,就是不让他去。
可惜,对于少年人来说,一旦决定了事情,就完全不会退缩的。今日,在观察许久以后,张猛终于发现府内的巡逻破绽,在绕过来往的重重下人以后,张猛终于走到了府中后院,一处院墙之旁,按照他原本调皮时跳墙头的方式,彻底出了张府,去了华阴县署,言道探望其父,让县署开了“传”之后,揣着从家中偷来的几斤黄金,买了匹马后,策马直往凉州方向而去。
张猛自小便爱武艺,也早早学会骑马,倒是一点儿也不为那新马所扰乱,此时,天边忽然下起了蒙蒙细雨,似乎在提醒他,往凉州走有各种困难,让他不要胡闹一样。
只是,对于已经有胆子出走家中的中二少年来说,既然决定的事情,就永远不会放弃,除非被抓住而已。
西北的雨,下不下都是一样,张猛的决定都是如此,而在草原北方,下雨或者不下雨,却是相差极大。
秋雨晚来急,大汉光和三年的秋季,注定不会平静,只是,汉与鲜卑的北方战火,也因为一场长时间的骤雨,而有半月熄灭。
帐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即使兵卒不断用着兜鍪或者其它各式陶碗陶罐,将帐篷的浸满的水舀走,可是依旧阻挡不了帐外的雨水,沿着泥土渗透进帐篷里。
“君侯,如此急迫,非主将所为也。”中军军帐里,段颎看着在自己面前来回走动伏泉,连忙警醒道。
“段公,弹汗山易攻难守,大军只可短居,不可长守,今大军驻扎此地,已半月有余,如不撤,若生祸事该当如何?”伏泉一脸担忧的问道,身为将领,他自然不会忘了驻扎营地要选择易守难攻的地方,否则这对汉军来说,简直是异常值灾难。
鲜卑人身为草原部落,自然不在乎防守营寨,毕竟只要不是意外,在遭遇敌袭后,这些草原人只要找到自己的战马,上马逃遁就行,终究他们只需要食物和武器就有行,部落帐篷这些可以轻易舍弃的。可是汉军不行,没有后勤辎重,就算他们都是骑兵,也很难适应塞外大漠的环境,即使伏泉标榜以战养战,但最终的胜利也是靠着汉军出色的武器装备才能保证的,然而经过连番大战,各种兵器都已损耗不少,再这样下去,若是还没援军的话,他除了率军返回,也就只剩下和李陵学习固守待援了。
“勿慌,军情不明,一动不如一静,吾军不明塞外军情,鲜卑亦同,其皆为骑兵,此种天气,必不敢动兵,待秋雨过后,再议此事不迟。”
此刻伏泉军事经验不如段颎丰富的问题暴露无疑,对于段颎来说,这种天气之下不需要紧张,因为无论任何军队,在这种大雨天气里,都会下降战斗力。鲜卑人都是骑兵部队,战马想在这种天气里大战纯粹找死,除非有一定把握,或者没有任何退路,否则没人敢行险。
其实伏泉如此慌张,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大雨骤然下起,连绵近半月,汉军与外界消息阻隔,为了保险起见,在段颎的提议,只能采取相对稳妥的固守原地的手段,等待军情进一步的发展。毕竟,无论是汉军冒雨行军,还是换到其他易守难攻的地方,潮湿泥泞的道路,以及大军没有跟进的后勤辎重部队,都极大的限制了汉军的进展。况且,附近敌情不明,冒然行军,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扎营地点,现在的这种天气,就是汉军手上有熟悉地形的出色向导,也很难行军,不如呆在原地,等待救援。
然而,伏泉却没有段颎这种对危险丝毫不注意的气度,终究他们所攻占的地方是弹汗山,是鲜卑人的王庭所在,谁也不知道那个和连知道消息会不会来救援,据估计,和连手下起码有数万人,且都是鲜卑的精锐,而汉军现在兵只有万余,没有援军,很难是鲜卑人的对手。
“哎!”最终,伏泉无计可施,只能长长叹息一声,然后便呆呆望着帐外,只见他的亲兵们都放下了武器,将汉军骑兵所穿的胡服裤子提到腿根,冒雨清理又涨到大根处的雨势。而远方的天空里,不是有闷雷响起,似乎在给人提醒,告诉他雨天要谨慎,否则必有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