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多数的鲜卑贵族在一阵清醒之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他们而言,那兵卒所传递的信息一定是假的,不可能的。
汉人来了,他们怎么来了?竟然还杀向了王庭弹汗山,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贼子,安敢胡言?来人,拉出去斩之。”
第一时间,作为和连心腹的万艾可,立即向那鲜卑兵卒喝道,在他看来,这完全是那兵卒的胡言乱语,就算本就行动不明的汉军真的出塞,但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杀向王庭才是,他们走时,汉军三边之地也都派了探子打探,也都没有收到异常的军情,现在怎么会被汉军偷袭呢?
“大人,此事千真万确,营外王庭求援使者已至。”那兵卒连忙解释告饶道,并且说出营外鲜卑王庭派来求援的人已到。
“传,令其入内。”万艾可还未回话,那边匆匆整理了自己仪容的和连,将此刻依偎在他身下,佯装已经动情的可人女子推开,大声喝道,既然来了人来求援,他自然要连忙问询,毕竟事实真相,一问便知。
之后那兵卒应声离开,只听闻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看着来人不少,很快,随着帐外几人入内,和连见了之后尚未说话,便愣住半响,一丝不好的脸色出现,因为人群之中有好几个他留在鲜卑王庭的亲信。
“日可涉,汝如何来此?”未等和连发话,那边刚刚还在叫嚣的万艾可,便是一声惊呼,因为他第一眼就看到人群之中,有自己的部落亲信日可涉,按道理此刻他应该在部落里守护家园,帮他的弟弟掌管部落才是。
“万艾可大人,终于见到大人了。”日可涉当即“哇”的一声大哭,跑到万艾可面前,抱着他的大腿道:“大人,大人,日可涉以外再也见不到大人了,部落、部落被汉军攻陷了……”
“尔胡言!”
“千真万确!”
“水苏呢?阿弟呢?”
“已为汉人所掳……”
“啊……”
……
一阵嚎啕大哭,随着万艾可和日可涉的问答之后,那边回过神来的和连也跟着问了自己其他亲信,得到的答案和日可涉所言一样。几人之间交相印证的一句话,彻底证明了汉军已经出塞,并且由西向东,灭了鲜卑部落无数,甚至受降城也被攻破了,此刻连鲜卑王庭弹汗山也在汉军的兵锋之下,至于如今为谁所有,却无人可知。
“汉人可耻,竟不宣而战,当吾鲜卑无人乎?”和连“啪”的一声打在桌子上,声音嘶哑,显然愤怒之极,现在就在他要平定鲜卑逆贼的当口,汉人竟然趁此机会,出塞入侵搞事情,这如何不令他愤怒?
“大人息怒,汉人可恨,却不值得大人为此神伤。”万艾可连忙劝阻和连道,此刻他眼露泪花,连忙跪下道:“大人,万艾可求大人赐兵回援,救援弹汗山,消灭汉军,就和阿弟和水苏……”
不止是万艾可如此,帐内其他西部、中部鲜卑首领都是齐齐一跪,向和连苦苦哀求道,他们的家园此刻都在汉军的行进线路,由不得他们不紧张求情,帐内此刻还算乐观的,也就只有东部鲜卑的一些首领并未呼应,毕竟这些东部鲜卑首领的家在东部,虽然也担忧汉军,但是相对起来,他们还是关心自己的部落有没有被叛军偷袭才是,自然不会对中部、西部的鲜卑地区被汉人攻击有所反应。
这些东部鲜卑的首领不在少数,其中一人便是鲜卑新进之星,东部鲜卑杰出的年轻人轲比能,此刻的他就并没有请和连出兵,因为是个人都知道现在再派援军回援弹汗山,已经迟了。毕竟,随着前来的日可涉等人的报信,许多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发生在六天之前,即使现在出兵回援,估计快马也要再需要五日以上,那时候再救援,真心解救的希望不大了。
当然,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因为对于此刻还在庆祝他们一路而来的杀戮的和连大军来说,弹汗山的事情还不是他们身边的事情。此刻,黑夜中,在鲜卑营地外十余里的一支军队,才是他们应该要注意的,只是一路而来的张狂,早已让他们忘却了,他们所要扫灭的支持魁头、步度根的鲜卑部族现在也剩下十余万人。
这些人起码也能组成几万军队,可是和连大军一路扫荡,竟然对于魁头、步度根的军队的主力,一点儿影子都没有看到,来和他们交战的也只有一些零散军队而已,这毫无疑问根本不是一个拥有十余万部族的鲜卑联盟该有的军事实力。很显然,支持魁头、步度根的鲜卑部落首领们,一直在酝酿着什么。
鲜卑大营之外,数千铁骑悄悄无声的靠近大营,看其装束也是鲜卑人无疑,此时和连放在大营外的鲜卑探子,早就被他们毫不留情的宰杀,并且因为和连大营都在放纵,所以宰杀前后,并未惊动营地里的鲜卑人。
宴荔游是原本西部鲜卑的大首领,不过比起日律推演和置鞬落罗这些老首领,却是差了不少,这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他一直想成为西部鲜卑甚至整个鲜卑的大贵族首领,只是碍于当初檀石槐在时,日律推演和置鞬落罗是檀石槐的爱将,相比起他,那二人更得檀石槐看重,所以宴荔游一直忍着。
直到当时檀石槐命丧幽州,他便看出这其中的机会,一个可以自我在鲜卑部落提升的机会,所以宴荔游回到鲜卑后,就一直着手为自己提升地位的准备。在和连被置鞬落罗和日律推演的儿子万艾可的支持下,准备继承鲜卑联盟的大权时,他立马跳出来和其他三部鲜卑不满和连的首领一起,分别支持和连的侄子魁和步度根二人。
不过,理想是好的,但现实是残酷的,无论宴荔游如何努力,但和连与魁头、步度根二人的实力相差实在太大,在无数次较量之后,宴荔游等人只能带着魁头、步度根二人逃往大鲜卑人,妄图积蓄实力,恢复元气,以图东山再起。
只是,和连再怎么样,也不会让魁头、步度根这两个威胁他权利的家伙存活,率领着他麾下的四万精骑杀了过来。宴荔游等首领知道硬拼他们是绝对打不过人多势众、兵强马壮的和连的,唯有智取才行,所以这一路上他们放了那么多诱饵,估计放纵和连大军杀戮,从而让他们放松警惕,直到合适的机会,在给他们致命的一击。
今夜,便是和连大军兵败之机,宴荔游受命,统率支持魁头、步度根二人的鲜卑首领所挑选各部拼凑起来的五千精锐,准备趁着和连放松之际,在黑夜里吞噬他的军队。
望着前方依旧灯火通明,吵杂喧闹不断的和连大营,宴荔游冷冷一笑,果然那个贪婪好色的和连还是如此,能力不如檀石槐也就罢了,还这么自大,真当他们这些鲜卑大贵族们手下的兵马是吃素的不成?
“踢踏、踢踏”的声音慢慢传来,黑夜中暂时看不清对方,宴荔游身后的鲜卑骑兵顿时张弓搭箭,瞄准那人,待那人靠近之后,看到他的毡帽上插着三根羽毛时,这才放下箭矢。因为早在行军之前,宴荔游就下令麾下兵马,所戴的毡帽上必须插三根羽毛,并且胸前绑一块白布,以区别他们与和连麾下鲜卑兵马的区别。
“报!大人,逆贼和连大营防守依旧虚弱,巡视半数兵卒喝酒嬉闹。”那兵卒到了宴荔游近前,连忙行礼,将他刚才再次窥视和连大营的情况说了出来。
“善!”宴荔游赞许一声,然后抬头看了眼月色,目测已快至半夜,对于已经喝酒的人来说,现在正是他们防守最不堪,体内酒精麻痹身体的时候,也是他最好的得胜之机。
只见宴荔游先是命人将他们一路来为了掩藏行踪,把在战马鼻子和蹄子上所包裹的粗布取下来,然后举起手中的弯刀,对着前面的和连营寨说道:“勇士们,和连逆贼便在前方,为了鲜卑的延续,随吾杀!”
“杀!”
“杀!”
“杀!”
……
五千鲜卑铁骑,带着被和连杀了亲人,驱赶故地的愤怒之心,向着此刻依旧在嬉笑玩乐,不知戒备的和连大营,叫杀而去,顷刻间,大地上响起了一阵“轰隆隆”的轰鸣之声。
“汉人来了!快跑……”
这时候,正是和连与麾下亲信,商讨如何应对汉人的时候,猝不及防感受之下,一些不明情况的鲜卑贵族,竟然直接以为这是汉人带着大军前来攻击的征兆,直让得帐内一阵鸡飞狗跳。
不过,无论今夜偷袭的是汉人还是鲜卑人,都注定了和连大军要损失巨大,只见灯火通明之下,许多还没搞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的鲜卑人,就见到营地外铺天盖地的骑兵,向他们冲刺过来。而许多身上根本没有防御和攻击的兵器的鲜卑人,当即就被从他们身边策马而过的鲜卑人宰杀,留下一地尸体。
战况对于偷袭的宴荔游的骑兵部队,出奇的有利,只见得和连大营里,火焰漫漫,四处燃烧,各种厮杀声不断,很多没有兵器的鲜卑兵卒四下逃窜,许多人都只穿着单衣,不少人更是刚才从帐内的女人身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已经死了。
任凭之后匆匆从中军营帐出来,在兵卒告知下,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和连与其他鲜卑贵族,如何卖力喝骂,阻止兵卒,都不能让和连大营的所有鲜卑士兵整体醒悟。
能够依旧保持纪律的也只有少数几支部队,比如一直被严格控制的和连本人直属卫队,比如早就有所预感的轲比能手下的勇士等等,在其他兵卒慌乱的时候,只有那少数几支一共几千人的兵卒在对抗宴荔游在营内肆掠的骑兵。
当然,无论和连现在如何弥补,至少在今夜,他的军队必然是已经败了,而他唯一能够挽回的,就是不要败得那么惨,能让他在这场夜袭之中,少损失一些兵卒便好,毕竟他麾下所带的可都是鲜卑部落最后的精锐,随便死了哪一个都会令他痛惜不已。
草原东北方的这场鲜卑内战依旧在夜空进行,而对于千里之外的鲜卑王庭弹汗山来说,这里也在准备一场,不亚于一场大战的仪式。
弹汗山王庭处,那片被汉军用大火来彻底击溃反抗鲜卑人意志的空地上,在火焰燃烧的灰烬被汉军彻底扫干净以后,就被汉军主帅伏泉命令,四处搜寻,寻来一座高约一丈有余,宽有近五丈的巨石,运到此地,并且打磨干净。
据说,在那奴隶仆从军首领石屈突的建议下,伏巴郡准备在此学习那位驱逐北匈奴的外戚窦宪,立碑铭记扫平鲜卑王庭一事。当然,对于无数伏泉麾下的汉军而言,伏泉做的事情肯定是好事,毕竟,在他们刚刚扫灭并占领弹汗山的鲜卑王庭后,就可以在此立碑,这无疑是一件大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件事情可以让他们自豪一辈子,甚至他们的汉族后人都会铭记此事,即使他们的名字无法留在史书之上,但后人提起汉军出塞扫平鲜卑,攻占鲜卑王庭,就不能忘了他们。
只是,这立碑留名一事,好归好,可却是颇为不详,君不见那“燕然勒铭”的外戚权臣最后的结果却是身死,家族衰落。直到先帝时窦妙成为皇后,其族子窦武成为大将军,才渐渐崛起,不过,如今窦氏也只是短暂复兴,最终依旧家族衰落,伏巴郡要立碑,也得想想未来之事才能决策才是。
夜空之下,弹汗山的火光不断,无数军队里的工匠,在兵士的帮助下,按照他们主将的要求,打磨着他们面前的巨石。
“共其毳毛为毡(毡帽),以待邦事。”摘选自《周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