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寂静,法曹佐吏对于此事显然十分重视,四处寻访,找到几位恰巧见到案发过程的潘俊邻居,毕竟曹破石喊声极大,又不断重复,自有人好奇来看。任凭赵操不断控诉,斥蔑几人皆伏泉事情收买,但人证皆是法曹中人四处寻访所得,信度极高,事情已然明了,伏泉因曹破石辱及伯父,怒而杀之无疑。
羊陟知此案已非他能左右,本想利用伏泉一事让皇亲与宦官内斗,未想伏泉此子心机之深,竟然直接牵扯皇帝,只能暂缓审理,下令继续收押伏泉,然后入宫禀报。
刘宏得知此事也是大为惊奇,手拿案情卷宗,久久无声,此事对他而言触动很大,未想自己所信任宦官竟如此跋扈,连其亲戚也如此不敬,心中暗恨不已。但后来深喜伏泉言语,毕竟此子自小便懂忠君孝义,不似作假,谁人不喜?
本想就此惩治,但段颎突然觐见,言道渤海王刘悝已进京矣,打断了他的想法。
藩王被弹劾谋反,历朝历代都是国之大事,对皇帝而言更是重中之重,特别是刘悝身份特殊,乃宗室近支,先帝亲弟,必须重视。与此相比,伏泉刺杀曹破石一事倒显得无足轻重,而且东汉以来因复仇一事,杀死官吏而免罪的人不少,因此刘宏痛恨宦官骗自己,直接谓羊陟道:“伏泉一案,就此罢了,子不复仇非子也,子为父报仇天经地义,便就此罢了。”
“诺。”羊陟告退,而此时亦在场的段颎听了刘宏之令,眼神眯起,不知在想何事。
西汉大儒董仲舒曰:“《春秋》之义,臣不讨贼非臣,子不复仇非子也。”复仇大义遍及两汉,至东汉,虽非法,其罪却可免矣,上至皇帝,下至小民,社会都对复仇者报以同情。
伏泉从河南尹官署出来之时,已是晚上,与伏完刘华一番请罪之后,才知晓刘悝已经进京,他知道,与宦官的对决这才开始。
刘悝进京,雒阳城内风云变动,有置其死者,有救其者,更有看戏者,不知不觉间,这场莫须有的诬奏风波,因为其进京时候,雒阳所发生的波澜事件,特别是曹破石为伏泉所杀,已经让宦官与外戚之间达到了一种不死不休的局面。
曹破石被伏泉刺死,伏泉竟被皇帝无罪释放,宦官一方面惊恐若因此事,他人亦寻他们复仇,刺杀他们该如何应对?毕竟已经有人证明复仇可免死,虽然这其中原因很多,不然以宦官习性,早就对伏泉下狠手了,但他人却不会,特别是被宦官欺压的百姓不知,若有样学样,如何是好?
另一方面原本十分信任他们的皇帝,竟然对他们产生了怀疑,这是他们十分惊恐的。特别是皇帝这些日子竟然亲近伏完,赏识伏泉,这让他们感到了一种熟悉的斗争气息,外戚与宦官一旦有仇,从来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窦武之事刚刚过去不远,宦官还未享福太久,当然不能平白多了外戚,是以刘悝一事他们不能退缩,无论如何也要做成铁案,打击参与此中的外戚伏氏。
翌日,虽未到议政朝会,但刘悝一事事关重大,刘宏还是提前召开了朝会。虽然因为原本郑飒安排宫女寺人,总是不经意谈及刘悝谋逆,与其洗脑,潜意识里刘宏已经认定刘悝未有谋逆一事,但自从郑飒、董腾下狱,其刘宏身边之人皆被王甫等人换离,加之王甫等人时常言道“宗室之心不可测,需防其夺取陛下权柄”,而伏完等人不可能时刻在刘宏身边劝导,是以刘宏心里也已经对自己先前的想法动摇。
朝堂上,刘悝跪坐与朝堂一边,其年过而立,脸色放松,身上赘肉丛生,体态丰腴,显然平时生活十分惬意,这次入京也未因莫须有之罪受差役责难。如若此时不是在朝堂,其又为众臣注视,他看着不像个涉及谋反的王爷,倒像个混吃等死的富家翁。
刘悝身旁便跪坐着郑飒、董腾二人,二人神态亦好,还穿着宦官衣服,只是上面有些污渍,脸色也十分高兴,观其样子想来于司隶校尉大狱里并未受苦。
刘宏与王叔刘悝问安后,太尉李咸、宗正刘祖、廷尉陈球、司隶校尉段颎便共同奏报审理郑飒、董腾之果,俱言并未查出两人与刘悝串谋一事,恐此事未真。
刘宏听后心中稍安,若是自己亲信宦官与宗室联合,妄图谋反,夺其皇位,对他而言无疑打击太大。只是还未安心,便听中常侍王甫与其身旁道:“启禀陛下,奴婢有感郑、董二人与渤海王事前串通,便派传旨小黄门暗中于冀州查访,未想竟与冀州诸官口中得到此消息,请陛下阅览。”
言罢,王甫将手中一信交予刘宏,刘宏好奇信中所为何事,随即打开查阅。朝堂上众臣不知何事,想到王甫为人暗道其必定又有所图,他们只见刘宏阅览书信后,眼中怒气滔天,放在朝服上的手突然握紧,攥着朝服长袍,手上青筋已然冒起,显然已是十分愤怒。
未几,便听刘宏道:“着廷尉即刻收押渤海王悝,查证此信所言真伪。”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纷纷暗道王甫所献书信之上,记载何事,竟让刘宏如此失态。此时朝堂上宦官一党心中沸腾,脸色兴奋,盖因此番一扫这几日颓废,有知晓书信上内容眼里更是冷笑,暗道王公此计真是毒辣,果然不愧是皇帝入宫前身边近侍,深知皇帝内心。
陈球不知皇帝何故改变心意,未接成命,眼观身旁李咸。李咸当然知晓其心意,突然劝道:“陛下息怒,未知出了何事,渤海王悝一事查无实据,怎能轻易下令?”
刘宏“哼”了一声,命身旁寺人将信给太尉,李咸看之,当场心惊,暗道王甫此计真毒也。信上赫然有冀州数十官吏联名弹劾刘悝,说其时常私下言皇帝无能,亏对先帝,更言皇帝之位应选宗室近支长者,非一幼子也。何为宗室近支长者?当然唯有其刘悝乎,盖因先帝另一位弟弟平原王刘硕酗酒闹事,多犯过失,怎能为帝?
其他诸如传闻刘悝越轨诸事都都说得神乎其神,似有其事,若是一人所说,或许刘宏不信,然冀州如此多汉室臣子联合举奏,可就不一般了。李咸知道这些人多为宦官门生,但刘宏不知,加之皇帝尚属年幼,强行揭露恐适得其反,眼神示意陈球接旨,随后看了眼王甫等人,暗道怀中书信得以后伺机呈递了。
一场朝议,偏得如此闹剧收场,出乎众人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