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娘是郭造卿的贴身使女,三十来岁,听到郭造卿的声音,笑着起身道:“奴婢哪敢显摆,实在是小神医他们来时,奴婢正在做这孔明灯,他们瞧着稀罕吧。”
说话间,张佑等人也给郭造卿见礼,吴管家笑道:“先生宿醉未醒,依着小人的,是要叫您的,小神医不许,偏要等您自己起来……”听他说到这里,张佑插口道:“弟子等先生,份属应当,吴管家就不要再觉得过意不去了。”
梅娘放下手中尚未完工的孔明灯去给郭造卿准备洗漱的用具,吴管家也笑着进屋给郭造卿泡茶,郭造卿坐到石凳子上,一边让张佑他们也坐,一边问张佳琳:“丫头是来寻婉儿的吧?可惜不巧的很,前几天刚走……不过估计你也难得出门,便在此处住几天,我让梅娘领着你四处转转去。”
张佳琳脸色微红,偷瞥张佑一眼,低头道:“有劳先生费心了,就怕出来太久,家母挂念……”
她偷看张佑的小动作瞒不过郭造卿,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说道:“无妨无妨,此乃戚帅别宅,又有我在,莫非还能让你受委屈不成?等会儿我就派人去给府上送信去。”
张佑其实隐约明白张佳琳的心思,不过他只拿她当小妹妹看,心里坦荡的很,闻言附和道:“先生说的是,有先生的面子在,姨娘定然说不出什么的,你就放心在这里住下就是……我家就在桃林那边不远,有个水潭,潭中有鱼,如今天气越来越暖和,抽空我领你去钓鱼,你是名门闺秀,恐怕从未享受过那般滋味吧?”
张佳琳面露神往之色,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俏脸再次一红,低下头去,蚊鸣般哼了一声。
该死的封建社会,堂堂的千金小姐,竟然连野钓这种再普通不过的小事都没体验过,真是可怜。张佑甚喜张佳琳,拿她当自己的妹妹看待,见状顿时打定主意,难得央得张夫人同意带她出门,一定要领着她好好玩一玩。
梅娘端着洗脸水出来,伺候着郭造卿洗脸,又取青盐供其净口,好容易收拾齐整,郭造卿再次落座,端起早已温了的茶水,大口灌了两口,这才说道:“军中待惯了,礼仪反倒不看重了,让你们见笑了。”
郭造卿豪爽的做派其实甚得张佑之心,他可不愿意自己的老师是那种满口之乎者也的老古板。
笑道:“先生这是真性情,弟子羡慕还来不及,怎会笑话您?恕弟子直言,尊老爱幼,进退有礼,原是好事不假。只是太过在乎,反倒显得生疏。便如你我师徒,若整日里都要一本正经的之乎者也,那不是太累了么?”
郭造卿一怔,随即哈哈一笑,道:“你这说法,倒让为师想起了一位朋友,那人天资绝顶,性格狂放不羁,最恨世间繁文缛节……”
“不知先生说的是哪位高人?”张佑眼睛一亮,问道。
“徐渭徐文长,子诚可曾听说过此人?”
张佑说道:“越中十子么,原来先生和他认识,此人才思聪敏,还懂军事,学生可是仰慕的紧,若是有缘,先生可得介绍学生认识认识。”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其实越中十子当中,学生最钦佩的还不是这位文长先生,而是那位耿直敢言的青霞先生。”
越中十子名声显赫,是以听张佑侃侃而谈,郭造卿并不奇怪,不过听他说最佩服的是青霞先生时,不免有些动容,说道:“说起这沈炼沈青霞,为师也是佩服的紧,此人刚直不阿,嫉恶如仇,当日严分宜父子把持朝政,何等威风,他却丝毫不惧,风骨之硬,实乃吾辈读书人之楷模。可惜只闻其名,一直未曾亲见,实乃为师一大憾事啊。”
两人沉默下来,旁边张佳琳别看父亲是武官,母亲却是世家出身,颇有学问,受其熏陶,也是个才女,自然听说过沈炼的名号,闻言不禁有些唏嘘,又想,子诚世兄不阿强权,不光不拜那宁知县,连梁总督都敢顶撞,怪不得佩服这位青霞先生了。
张佑见官不拜的事情早传的人尽皆知,小姑娘最慕英雄,闻听之后,倒是佩服的很呢。
吴管家早已退下,只有春杏和梅娘,不知道两人说的是谁,梅娘兀自摆弄着孔明灯,春杏则左看右看,不知道好好的气氛怎么突然沉重了起来。
梅娘手巧,孔明灯很快完工,张佑瞥眼见了,忙道:“逝者已矣,先生不要感慨了……您教的好手艺,梅娘做的这孔明灯可是精致的很啊。”
“耍子罢了,小神医快别夸了。”梅娘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张佑一笑:“梅娘你别一口一个‘小神医’的行不行?叫我子诚就是。我可没瞎说,你的手可真巧,瞧瞧这孔明灯做的,多漂亮啊。”
“是好看,只是,这玩意儿真的能飞起来吗?”春杏好奇的问道,孔明灯的大名她自然是听说过的,实物确实头一次见,有此怀疑,倒也并不奇怪。
几人听的同时一笑,张佑说道:“就这样当然飞不起来,需得在下边点上蜡烛,它才能飞起来。”
春杏刚十四,如同所有好奇的少年一般,追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点上蜡烛呢?奴婢点蜡烛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从来没有见过蜡烛自己飞起来过。”
郭造卿说道:“天地有气,加热则轻,你看那热水化气,袅袅上升,便是这个道理了。”
张佑没想到居然能从郭造卿嘴里听到如此朴素的科学道理,虽并不严谨,却也着实惊了他一下。不过,他很快就醒过神来,心说若传言不假的话,孔明灯三国时代便已出现,郭造卿学识渊博,讲出这番道理,倒也并不稀奇。
只是,若让他知道,依照这种原理,可以把人也带飞起来,不知他又会作何感想?
如此想着,张佑暗笑一声,接着郭造卿的话茬儿说道:“这孔明灯点火加热之后,不光能飞起来,若是做的大些,连人都能带飞起来呢。”
“不可能……少爷又逗奴婢!”春杏撅嘴道,梅娘和张佳琳也以为张佑再逗她,微笑以对,并未当真,只有郭造卿,神情忽然一呆,嘴里念念有词,良久,突然一拍脑门儿,噌的站了起来:“我怎么就没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