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丝汀听到力丸问她是否觉得残忍,她突然回想到自己的身世,她回想起在她小时候,母亲获得银币报酬的方式,她带着些许悲伤喃喃自语道:“是的,殿下,残忍,纵然是战争年代,纵然是敌对势力,却也不该将战火的屠刀引向平……”
“女兵!”力丸神情变得严肃,他的脊梁始终直直的挺着,像一柄被埋在深层的利剑刚刚破土一般,散发着自然而然的尖锐气场,他的头颅高高仰起,看向偏西的太阳:“倘若二十年前,是由我来带领两千安布里家族的精锐,我也会下这样的命令。而这样的命令在我眼中,是最为正确的决定。”
“女兵!”力丸忽然猛地转头看向特蕾丝汀,用那不知为何突然变得火热的目光,让特蕾丝汀身子一颤,力丸铮铮出声:“倘若你是军团指挥官,你将如何?”
“我……”当特蕾丝汀设身处地将自己想象成安布里军团的指挥官,她忽然发现自己竟也有了屠戮平民抢夺粮食的想法,为此她惊恐的向后退了一小步,并使劲甩了甩脑袋,意图通过这鸡肋的动作将那个想法从自己脑海中甩去。
力丸向前踏了一步紧紧逼问:“倘若你手下两千精锐的作战命令是在明天太阳升起之前奇袭山脉北侧山脚下的塔林粮仓,而此时你手下的士兵已经饿了整整两天!,他们拿起武器的手都会发抖,他们已经没了力气再战斗,你会不会杀人抢粮。”
“我……我……。”
“看看那片部落!”力丸忽然伸手指向身后,出声吼道:“在那些平民家中的布袋里,是香喷喷的面包与刚刚制成的草莓果酱,士兵看向那些食物会双眼通红的咽口水,你的士兵已经饿了整整两天,难道你还要他们在这陡峭的山间再急行军一个夜晚,让他们在这种情况下奇袭粮仓?!那有气无力的挥动铁剑岂非跟送命没什么差别!”
特蕾丝汀的双眼不断闪动,就像她不断挣扎的内心,她屏住了呼吸,双拳紧握,指甲刺入手掌心,让她吃痛。
“告诉我!指挥官!”力丸双眼瞪大,狰狞的吼道。
“我……!”在眼神的持续交杂一阵之后,特蕾丝汀渐渐的双手放松了下来,当她松开紧握的双手,她的眼神变得坚定,犹如磐石:“我会。”
“会什么?”
“杀人,夺粮!”特蕾丝汀说的风平浪静,好像在说一件平常的事情,但一股属于年轻者的杀气自她身上散出,她微微抬头,目光直视向力丸,那阴狠的、毒辣的目光,宛若一条毒蛇,在那坚定的瞳孔中,力丸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这让他身子一震,因为他仿佛看到了自己。
“很好,你已学会了一个军团指挥官该有的第一堂课,仁慈,是最没用的东西。”
力丸说完转身,缓缓向前走去。
偏西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长,那长长的黑影整个将特蕾丝汀的身躯笼罩,将她置身于黑暗之中,此时此刻,她终于向心目中那个伟大的军团指挥官迈出了第一步。
老赛特斯听到了两人的整场对话,他稍微偏头斜视地看了眼特蕾丝汀,莫名的会心一笑。
而这场谈话中,特蕾丝汀所不知道的是,当年守卫塔林粮仓的将领,正是老赛特斯。
那是一个天还未亮的时刻,那天的凌晨起了大雾,当喊杀声突然响起的那一刻,装卸粮食的士兵手中还正抱着沉甸甸的布袋,那是一场惨败,一场前所未有的惨败,没有人会想到安布里军团会突然从后方的山坡上杀出,安布里军团仅仅用了四天时间,从南侧山脉突入到了北侧。
大雾、凌晨、居高临下、毫无防备之心并且正在装卸粮食的粮仓守卫兵、丛林里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的两千安布里精锐。
一切有利的情况都站在安布里这边。
据说那一场奇袭战争,安布里军团两千精锐,只死了四十人,其中十五人是因为在山林里急行军掉落悬崖摔死。另二十五人才是真正战死。而塔林守粮的五百士兵,在那场伸手不见五指的凌晨大雾中,被杀了个干净。
唯一的幸存者,便是腰腹中箭,随后被自己身边跟了十年的卫兵亲手打晕,并塞进粮车里藏起来的老赛特斯。
所幸——安布里军团连带安布里家族在内的所有精锐,在几个月前,埋骨在了斯洛姆城堡之外。那称为地面最强军团的安布里家族,被自己所侍奉的国王亲手送进了地狱。
对了,那场阴谋的始作俑者,叫做——力丸!
老赛特斯依旧弯着腰,用铁剑劈砍湿硬的藤木树枝,汗水透过他的面庞不断滴落,但他仿佛不觉得累,亦不觉得苦,他用上了全身的气力,意图为我双手侍奉的殿下,开辟一条通顺的小路!
殿下!我的王,就让老赛特斯这弯曲的脊梁,成为你脚下的踏板,助你在这大乱的时局下,展翅翱翔!
这是一个年老的忠臣良将,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所能发出的最后余热。
力丸直直的站在老赛特斯身后,老赛特斯起身行走,他便跟着,老赛特斯蹲下砍伐,他便站立不动。
当大风席卷山林,将这两人的衣襟吹得猎猎直响,整片山林发出‘簌簌’的树叶抖动声,高高的灌木丛上,力丸只露出了半个身子。
特蕾丝汀在怔怔的最后看着,不知为何,瞳孔中倒映着的两人情景让她鼻头微微泛酸。
不一会儿,三人终于走出了这片茂密的灌木丛区域,老赛特斯微微喘着气,站在一个小高坡的断面上左右打量了半晌,回首说道:“殿下,下面就是采山族古老的山路。”
“好。”力丸点了点头。
老赛特斯率先跳了下去,断层大约有两米高。
力丸找准了方位,亦跳了下去,特蕾丝汀在后跟着。脚面跳到高高的草丛上,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响,这里草丛厚实,跳下来竟没什么脚麻的感觉。
三人继续向东而行,这条二十年前采山族来回踩踏的小道走起来平坦多了,虽然道路上已经长出了厚厚的花草。